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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部分(第1页)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帮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刃,但门人部属有很多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只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全部空手。宋远桥等都心下不忿:“你们既说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藏兵刃?”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分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派首脑的气势。只有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的。”张三丰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寻思:“不知他们还在等甚么强援?偏生师父不喜热闹,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他想,师父交游遍于天下,七兄弟又行侠仗义、广结善缘,若是事先有备,自可邀得数十位高手前来同庆寿诞。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武昌黄鹤楼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失,全盘受制。”他心中早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张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对这个“义”字都看得极重,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中自有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哪料到对方已算到此着,竟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上山来,攻了武当派措手不及。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至此,只有拚力死战。”武当七侠中以张松溪最为足智多谋,遇上难题,他往往能忽出奇计,转危为安。俞莲舟心下黯然:“连四弟也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当六弟子要血溅山头了。”若是以一敌一,来客之中只怕谁也不是武当六侠的对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二十对一,且是三四十对一的局面。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待会说僵之后,若能用言语挤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定输赢,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定然想到此节,决不会答允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局面。”俞莲舟点头道:“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人手,更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妹身子恐怕未曾大好,你叫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我们四人多尽些力。”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微一沉吟,道:“或有一策,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道:“咱们各人认定一个对手,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中。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俞莲舟踌躇道:“若不能一招便即擒住,旁人必定上来相助。要一招得手,只怕……”张松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使‘虎爪绝户手’!”俞莲舟打了个突,说道:“‘虎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大喜的日子,使这门杀手,太狠毒了罢?”

原来武当派有一门极厉害的擒拿手法,叫作“虎爪手”。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之下,对方若是武功高强,仍能强运内劲挣脱,不免成为比拚内力的局面,于是自加变化,从“虎爪手”中脱胎,创了十二招新招出来。张三丰收徒之先,对每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性,都曾详加查考,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师门之学,并能分别依自己天性所近另创新招。俞莲舟变化“虎爪手”的招数,原本不是奇事。但张三丰见他试演之后,只点了点头,不加可否。俞莲舟见师父不置一词,知道招数之中必定还存着极大毛病,潜心苦思,更求精进。数月之后,再演给师父看时,张三丰叹了口气,道:“莲舟,这一十二招虎爪手,比我教给你的是厉害多了。不过你招招拿人腰眼,不论是谁受了一招,都有损阴绝嗣之虞。难道我教你的正大光明武功还不够,定要一出手便令人绝子绝孙?”

俞莲舟听了师父这番教训,虽在严冬,也不禁汗流浃背,心中栗然,当即认错谢罪。

过了几日,张三丰将七名弟子都叫到跟前,将此事说给各人听了,最后道:“莲舟创的这一十二下招数,苦心孤诣,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凭我一言就此废了,也是可惜,大家便跟莲舟学一学罢,只是若非遇上生死关头,决计不可轻用。我在‘虎爪’两字之下,再加上‘绝户’两字,要大家记得,这路武功是令人断子绝孙、毁灭门户的杀手。”当下七弟子拜领教诲。俞莲舟便将这路武功传了六位同门。七人学会以来,果然恪遵师训,一次也没用过。今日到了紧急关头,张松溪提了出来,俞莲舟仍是颇为踌躇。张松溪道:“这‘虎爪绝户手’擒拿对方腰眼之后,或许会令他永远不能生育。小弟却有个计较,咱们只找和尚、道士作对手,要不然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俞莲舟微微一笑,说道:“四弟果然心思灵巧,和尚道士便不能生儿子,那也无妨。”两人计议已定,分头去告知宋远桥和三个师弟,每人认定一个对手,只待张松溪大叫一声“啊哟”,六人各使“虎爪绝户手”扣住对手。俞莲舟选的是崆峒五老中年纪最高的一老关能,张翠山则选了昆仑派道人西华子。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张松溪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今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未免不详,各位远道前来祝寿的一番好意,也变成存心来寻事生非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玩风景如何?”他这番话先将众人的口堵住了,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当派为敌。这些人连袂上山,除了峨嵋派之外,原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但武当派威名赫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可是要谁挺身而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祝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莫声谷憋了半天气,这时再也难忍,冷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西华子睁大双目,问道:“甚么怪不得?”莫声谷道:“在下先前听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带了宝刀宝剑,来送给家帅作寿礼么?这时候方才明白,送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西华子一拍身子,跟着解开道袍,大声道:“莫七侠瞧清楚些,小小年纪,莫要含血喷人。我们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莫声谷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伸出两指,轻轻在身旁的两人腰带上一扯。他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告知谢逊的下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张松溪正要大呼“啊哟”为号,先发制人,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已死,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张松溪一惊之下,那一声“啊哟”便叫不出声,知道少林高手既大举来到武当山,他六人便是以“虎爪绝户手”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中的人物,还是无用。昆仑派掌门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他四人隔着数道门户,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晤谈一般。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只见三位神僧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宋远桥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常人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辈。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各以平辈之礼相见。宋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弟子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说道:“张真人,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是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来。

空闻道:“正是,我们有两件事情,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被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张翠山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七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庸,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七口性命之人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师圆寂西归,天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我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过半件贻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便在此时,大厅的落地长窗之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张翠山心头大震,这声音正是无忌,惊喜交加之下,大声叫道:“无忌,你回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哪里逃?”伸手便抓。张翠山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分跌左右丈余,奔到长窗之外,只见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监视。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时身子已大为康复,在后堂忽听得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出,颤声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说道:“想是你念着孩子,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明明听到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见后多生波折,忙道:“你进去罢!”他回到大厅,向空闻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礼,请大师见谅。”空智说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的,出言却声如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方丈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

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左手一挥,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

三名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被殷素素用银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

这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僧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庇护?“圆”字辈三僧之中,圆业的脾气最是暴躁,依他的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拚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张翠山这时只好辩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若说张翠山用毒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难以相信。圆业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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