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安妮休息,杰夫瑞还在街上和客户在一起。埃莉从海滩回来,光着脚走进厨房。她的脚沾着沙粒,一只耳朵里的水还没有控干净。她的头还迷迷糊糊的,脸颊两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刺痛。她从早晨开始就没怎么吃饭。别人起床前,她就去游泳了,一直在海滩上待到五点之后。厨房里没人,埃莉还以为房子里是空的。她在游泳衣外面套了件T恤,可短裤落在车里了。她做了一个三明治,厚厚地涂了一层鹰嘴豆泥,还切了几大块杰克喜欢的切达干酪。她的饮食习惯好多都受到了他的影响。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到拿起听筒的,也不知道如何从安妮的声音得知其通话对象是妈妈。她可能只是因为听到安妮在卧室里接电话就拿起听筒了,因为她太迷恋安妮了。埃莉不太习惯固网电话,所以她在听筒里听到了刺耳的声音,忽然她听到妈妈在大笑。她妈妈不和埃莉说话时就像变了个人。她的言谈不再充斥着焦虑和恐惧。她和安妮谈论着她的课程,听上去那么年轻和惬意。她们聊了好久。安妮抱怨她餐馆的一个打杂工总是嗑药后来上班。埃莉听见她妈妈不说话了,她知道此刻妈妈想到了她。
“埃莉怎么样?”她妈妈问。安妮默不作声。埃莉又在琢磨,安妮知道多少她的事情呢。
“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玛雅。她和杰克相处得特别好。”
妈妈又沉默了,埃莉能想象到她就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抬起脚来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一本书,电话就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而另一只手在说话时翻着书页:“她好吗?”
“她看上去很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她不怎么谈论自己,我也不想强迫她。”
“当然了。”她妈妈说。安妮说她不想告诉她妈妈那次帆船的事。埃莉也不想让玛雅担心。
“如果有别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你知道的。可埃莉看上去很正常。她每天早上游泳,她很贴心,玛雅。”埃莉觉得她听到妈妈放下了书。
“我并不了解她。”她妈妈又说话了,埃莉抓着电话的手攥紧了。“一想到她在佛罗里达,我就很害怕,别人肯定不会像我这样为这个担心。”
安妮冲杰克低语了几声,她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只记得她童年的样子。我还记得后来的那些年,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埃莉总是那么难以预测。当我觉得想念她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我想念的是那个小女孩。可我搞不清她现在的样子。我也说不准自己能否知道如何与她相处,我只会害怕。”
埃莉还拿着她的三明治。鹰嘴豆泥都被她从面包里挤出来了,弄得满手都是。
玛雅接着说:“这些事情我没办法说出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连想都不愿意这么想。但自从她上你那儿去之后,我的确感到如释重负。
埃莉静静地待着,等着安妮的反应。
“她正想办法走出困境。我真的这么觉得。”
她后面有动静,埃莉差点掉了听筒;她看见杰夫瑞正站在厨房里看着她。
杰夫瑞把一个手指放在唇上,摇摇头。埃莉正在哭泣,她希望他没有看见。她紧握着听筒,他肯定知道她在偷听。他身上还是上班的衣服,穿着牛仔裤,衬衫没有塞到裤子里面,衣扣系得整整齐齐。他把头发往耳后拢拢,冲埃莉点点头,让她放心。埃莉小心翼翼地把听筒放在话机上,越过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杰夫和杰克很早就来到她门口,埃莉还在床上。“诺。”她听到声音从板条那边传来。他俩一起在喊她。她很快就下了床,穿上短裤,扎好头发。“嘿,你们。”安妮出去了,没让他们进来。她觉得安妮应该就在不远处。
“我们去野餐。”杰克的手挂在他爸爸肩膀上,他说话的时候,正高高地坐在他爸爸的怀里。“去海滩,诺,你也要来哦。”
埃莉低头看看她的光脚,又看看杰夫的脚踝,然后是他的小腿。
“我们已经给你做好三明治了。”杰克说。
埃莉感觉到杰夫在微笑。
“那好啊。”她说。
“我跟你说过吧,我们能说服她去的。”杰夫跟他儿子说。
他们给杰克带了沙滩玩具、一个冲浪板、几条浴巾、一把阳伞,通常只有安妮坐在伞下。杰克和杰夫瑞潦潦草草做成的三明治,包的锡箔太松,他们打开时发现,冰化成的水已经渗入,三明治都湿透了。杰夫带杰克玩冲浪板,他在他后面划水,就像他们和库珀出去玩的那几次一样。杰夫瑞和儿子在一起很舒服,他在水里强壮而自信。埃莉看着安妮,安妮正微笑地注视着他们。安妮穿着一件简单的橘红色连身裙。她把头发梳到后面去,太阳镜架在头顶。她左脸颊有个酒窝,右脸颊没有。她鼻子上有雀斑,下颌到下巴之间有三颗痣。
海浪平静地涌向岸边,没有什么破浪。有些波浪变白、泛着泡沫,然后化成涓涓细流,大多数时候水面是平静的。海滩上也几乎没有人。在距他们坐的位置五百码的地方,有一个男子在独自钓鱼,如果不算他,可以说这片沙子和海水的空间归他们一家独享。
“我从未想过……”埃莉冲安妮说。安妮扭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父子俩。“我从未想过这一切会属于我,你知道吗?”安妮很少素面朝天。她涂了点儿口红,眼睛下面抹了点儿遮瑕霜,涂了点儿睫毛膏,眼皮下缘画了细细的眼线。埃莉喜欢她这个样子,干净清爽。她冲着太阳眯缝着眼。“那很荒谬,对吗?”安妮戴上了自己的太阳镜。
埃莉把腿伸开,把脚埋到沙子里面,她的手也放到了沙子里。她盯着水面。沙子暖暖的,重重地覆盖在她的脚趾和手指上。她希望能把全身盖住,一直盖到脑袋。
他们在水里玩冲浪板都玩疯了,杰克和杰夫瑞从上面掉下来了。安妮身体向前靠,屈膝坐着,肩膀靠着膝盖,手抓着脚踝,她又把太阳镜推到了头上。父子二人掉下去快,浮起来也快。杰夫把杰克举过头顶,把他放在冲浪板上。他们俩都向安妮招手,接着又开始划水了。
“我们去找他们吧?”安妮把太阳镜放在浴巾上,站了起来,向埃儿伸出手来。
埃莉慢慢地把自己的手和脚从沙子里拔出来、去够安妮的手。她把太阳镜放在浴巾上,两个人一起肩并肩地走向水里,到了水深的地方,她们一起拨水游了起来,然后下潜到迟缓的水波下面。她们接近了杰克和杰夫瑞,安妮向他们游过去。埃莉停下了,她双腿剪水、踩水,然后向相反方向游去。她在水里一下子憋了尽可能长的时间,钻出水面时,就游到了离杰克、杰夫和安妮足够远的地方,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埃莉看着杰克在他父母间游弋。安妮深深地潜入水中,又浮出水面,她怀里抱着儿子。埃莉游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想也许她可以这样远远地避开。如果她能待在离她爱的人两百英尺的地方,也许她就不会伤害他们。也许他们就会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