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不认为说话的人叫的是自己。直到对方跨步到他的轮椅前方,弯下腰冲着他说“你不就是那天救我的人吗”,他才恍然认出:她就是自己在池塘救起的那个女孩。
傍晚的微风吹过,睿涵长及脖颈处的短发梢被略略向上拂起,露出了脸庞两侧洁白圆润的耳垂。一片金红的五角枫叶打着旋下坠,斜斜地飘落到了米杨的腿上;他随手把它夹进了一本书里。
他们彼此微笑点头。
睿涵落水被救后虽说头脑有些许混乱,却未完全失去意识。何况米杨的样子,无疑并不难认。更别说他还曾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控过水,当时她就知道他双腿残缺得很严重。就算昏沉沉的自己会记错他的脸,但美院的肢残生,她料想大概只有一个。回忆起那天自己一个冲动跳下池塘的行为,她多少有些窘然,羞红着脸道:“那个……我还没逮到机会好好谢你呢。”
米扬见她活蹦乱跳、神清气爽,确信她健康无虞,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没事就好。”
“你真厉害啊,当时没你我就死定了。”她吐吐舌头,直起腰,走到他的轮椅边。“你这是要去哪里?”她跟着他缓缓向前滚动的轮椅边走边问。在得知他要去食堂买晚饭时,她拍掌提议道:“正好有机会还你人情——这顿我请你吧,想吃什么你随便点,就是不要嫌食堂的菜式太简陋了才好。”
米杨刚想谢绝,就被她言语拦截了:“你要想让我心安,就请愉快地接受。”
食堂几乎没有什么人排队。买完两份菜,睿涵主动把两个不锈钢餐盘端到了餐桌上。米杨道了谢,紧跟着来到放置餐盘的桌前。
睿涵看他动作熟练地把臀部挪上椅子,又回头收起了折叠式轮椅。
在米杨把折叠完毕的轮椅靠墙摆好、目光转回正前方之际,她尴尬地把视线低垂下来,仿佛刚才自己做了一件心虚的事。
“就吃个饭用不了多久,轮椅不收也没关系吧?”
“一会儿食堂人就该多了,轮椅碍事。”米扬轻描淡写地说。又转而问她:“话说回来,那天你是怎么会掉进池塘的?”
“我自己跳下来的。”尽管有点不好意思,她仍是向他说了实话。她告诉他,李奕是他高中时就很喜欢的男生,她考美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在这儿。高考结束后的假期里,他们两个人才正式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交往,然而却在入学后一个月,李奕就对他系里高一级、又同在话剧社担任组织工作的学姐移情别恋。那天的落水事件后,她和李奕最终还是以分手收场。
米杨听得很专注,就算她的叙述中间有某些地方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缺乏条理,他也大致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懒散地伸了伸腿,语带纳闷地道:“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真奇怪。不过,嗯,感觉告诉你也没关系,心里舒服多了。”
“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他说,“万一下次没人救你,怎么办?”
“当然不会了。我很生气,可是,还没想死。”她轻轻笑了笑,“我是不是真的很任性?”
“有一点。”米扬诚实以答,看着她的眼睛。
“嗯,这我也知道。”她并未对他的实话感到气恼,缩起刚才在桌下伸长的双腿,并拢双膝。“会不会觉得我讨人厌?”
“不会。”他摇头。
“那好……交个朋友?”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那一看便是年轻女孩儿的手:皮肤白皙、手指纤长;在她的手腕上用搓好的红丝绳坠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他有些害羞,长这么大,除了姐姐,他还没有碰触过任何同龄女孩子的手。他迟疑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手握上去。
“嘿,不肯赏脸啊?我好没面子。”她嘟着嘴,摇晃了两下自己的手腕。于是悬于腕上的金铃跟着被轻轻带动,发出一阵细微清脆的响声。
他笑得腼腆而诚挚,终于向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不重不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对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居然都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她一拍额头,“我叫蒋睿涵,我爸妈一定希望我人如其名——只可惜我既不睿智,也没多少内涵。”
米杨接道:“我叫米扬。杨树的杨。杨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高大挺拔,树冠昂扬;而我的样子和高大挺拔的杨树也毫不相称。”
睿涵以为他在因为自己的残疾感到自伤,正试图安慰,却看到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只听他继续说道:“所以你看——大概,我们真的很适合做朋友。呵呵。”他的微笑亲和,神态自若。
微漾
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