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觉得万般不对劲,不明岳藩为何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仍克制着自己,将表折递入弘泰殿,只在出殿时与庄王交换了一个眼色。
岳藩以往在朝中与各方势力都保持着联系,岳景隆尤与庄王走得近,当初高霸王“不慎”放岳景隆逃走,实际上是双方演的一场戏。岳藩立国后,双方也一直暗中有联系,庄王欲夺权上位,还一直指望着岳藩的支持。可眼下岳景隆身死、岳景阳上位,后面,到底是谁在操纵呢?
卫昭越想越不对劲,只觉眼下步步惊心,丝毫都疏忽不得。正烦忧间,瞥见众臣下朝,便退在一边。庄王系的官员自是与他说笑寒暄,而清流派仍是颇为高傲地自他面前走过。
卫昭也不恼,面上淡淡,眼见众官员皆出了乾清门,转身欲去延晖殿,却见内阁大学士殷士林迎面而来。
殷士林为河西人氏,出身贫寒,于二十二岁那年高中探花,一举成名。其人死板迂腐,但学问上极严谨,多年来历任国子监祭酒、翰林院翰林、龙图阁大学士,深得董方及谈铉等人赏识,是清流派的中坚人物。
他性子古板,恪守礼教,尤其看不起卫昭等内宠,数次上书泣求皇帝将宫中娈童遣散,劝谏皇帝修身养德。皇帝知他性情,也未动怒,只是将奏折给卫昭看过后,一笑了之。
他劝谏不成,便将矛头指向卫昭,公开场合经常给卫昭难堪,卫昭与他数次交锋,互有胜负。前几日相府庆宴,卫昭带着蟠龙宝剑出席,逼得殷士林当众磕头,更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见殷士林迎面走来,卫昭冷哼一声,欲待避开,却见殷士林脚步有些踉跄,面色也极苍白,再走几步,他身子一软,倒在卫昭足前。
卫昭纵是与他不和,可眼下是在乾清门前,不得不俯身将他扶起,唤道:“殷学士!”
殷士林闭目不醒,卫昭回头道:“快,将殷学士扶到居养阁,请太医过来看看。”
宗晟带着人过来,卫昭正要将殷士林交给宗晟,却忽觉殷士林的手在自己腰间掐了下。他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还是我来吧。”负起殷士林往乾清门旁的居养阁走去。
他走得极快,将宗晟等人甩在身后很远,待到四周再无旁人,殷士林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奎参。”
卫昭再想保持镇定,脚下也不禁踉跄了下,但他瞬即清醒,将殷士林负到居养阁放下,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殷士林的宅子在内城东直大街最南边,只有两进的小院,黑门小户,倒也颇合他自居清流的身份。他素喜清静,又从不受贿收礼,仅靠俸禄度日,自然也养不起太多仆人,家眷留在河西,宅中便只有两名仆女、一名厨房的老妈子。
这日殷士林自朝中回来,怒气冲天,咒骂间,下人知他因在乾清门晕倒,被内宠卫昭负了一段路,引为奇耻大辱,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便都躲在外院,不敢进来。
夜深人静,殷士林犹在灯下看书,一阵微风自窗户的缝隙透入,吹得烛火轻晃。
殷士林放下书,打开房门,到茅房转一圈回来,再将房门关上,走到里屋,向一个人影缓缓下跪,沉声道:“木适拜见教主。”
黑暗中,卫昭如遭雷殛,“蹬蹬”退后两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士林站起,将烛火点燃,看了戴着人皮面具的卫昭一眼,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奉至卫昭面前。
卫昭看清匕首,身形晃了晃,双膝一软,跪在殷士林面前:“五师叔!”
殷士林将卫昭挽起,慢慢取下他的人皮面具,凝望着他俊美的面容,又慢慢将他抱住,轻声道:“无瑕,这些年,你受苦了。”
卫昭瞬间眼眶湿润,他只知,师父多年之前便安排一个人潜入华朝,这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些年以来,他也曾收过此人的几次情报,但从不知究竟是朝中的哪位官员。他也知道,自己还有位五师叔木适,多年前便不知去向,他只是自平叔口中得知,当年那位五师叔武功并不高,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少年。
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以来一直与自己势同水火、清流派的中坚人物,迂腐古板的大学士殷士林,便是自己的五师叔木适。
想来,这些年他故意与自己为难,其实是在掩护自己吧?
他尚未说话,殷士林已扼住他的肩,急速道:“教主,快回月落,皇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正文 一二七、风刀霜剑
卫昭数日来的担忧变成事实,却反而不再慌乱,冷冷一笑,轻声道:“他知道了?”
“是。”殷士林道:“皇上似是早就醒来,他知道咱们出兵相助裴琰,便觉事情不对,因为当日是裴琰主持调查教主。他再将薄云山谋逆前后诸事想了一遍,对教主动了疑心,让人暗查教主来历。今日在董方处看到密报,确认玉间府卫三郎的家人都死得极为蹊跷,余下的族人也只知有个卫三郎从小离家,却都未见过卫三郎的真实面目。董方收到密报后和皇上私语,我正退出内阁,听得清楚,是一句‘看来可以确定,他就是萧无瑕’。”
卫昭忽想起那日早晨,皇帝在西宫与自己说过的话,他由心底发出冷笑,咬牙道:“原来他一直在试探我。看来,他是要将我们在京中的人一网打尽,所以才封我爵位,赐我宅第。”
殷士林道:“教主,你还是快回月落吧,皇上绝不会放过你的。”
“逃是逃得成,但这里怎么办?咱们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要放弃不成?”
殷士林沉默片刻,有些沮丧:“是啊。”他又急道:“教主,皇上和董方这几日一直在商议,要对月落用兵!”
卫昭面色一白,喃喃道:“对月落用兵?他哪有兵可调?北面可都是裴琰的人。”
“他们商议时防着人,但对我倒不是很提防,我偷听到一些。只怕是要调小庆德王的部分人马自玉间府直插平州,攻打月落,这边京城只要将裴琰一控制住,皇上就会调肃海侯的人马去与小庆德王会合,攻打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