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员外马忠,一看来这么些差官:为首的是个小老头儿,这人比别人都矬一半,但是非常精明,两个眼珠子倍儿亮,一说话狗油胡子还直跳。老头儿一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既然这是蒋老爷,我就得依靠人家。”便一个劲儿地磕头。蒋平把他搀起来:“老伙计别掉眼泪,大丈夫泪不轻弹,哭有什么用呢!我们来不单是救你一家,还要救杈树冈全镇的老百姓。不把贼杀光,我们决不走!”马忠破涕为笑,一边擦泪一边说:“你们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蒋老爷、冯大老爷,有用小老儿之处只管吩咐。”
“大伙连夜到这儿,肚子还空着呢,你先给准备点吃喝。”“有、有!现成的。”
厨房刀勺一响,屋里排摆酒宴。老头儿豁出去万贯家财了:白天就杀牛宰羊、宰猪屠狗,做好了准备,所以这酒席是非常的丰盛。
大家入座,一边吃一边商量。蒋平说:“一会儿吃完饭你领我转一圈,我得看看地势,这是一。二,你那女儿叫什么名?”“马小娇。”“一会儿你跟你女儿打个招呼,让她别害怕。还有你老伴、丫鬟、婆子,今天晚上连夜就搬家。你看看杈树冈谁家可靠,让她们暂避一时,因为咱们一伸手,怕把她们伤着。”“她走了,贼来了怎么办?”
“我还没说完哪,一会儿在我们这群人里头挑出个假新娘,来应付贼,让他化装改扮往姑娘房里一坐,刘雪巧来了就跟他拜天地,在洞房里就把他收拾了!”马忠一听,要在我家宰活人哪。可又一想,事到现在怕也没用。老头儿点点头:“好吧,现在我就去让她们暂避一时。”“记住严守秘密!要是走漏半点消息,不但坏了我们的大事,你一家人也活不了!”“知道,知道!”马忠走了。他到后院跟老伴、女儿一说,一家人又惊又喜,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从后门溜了出去,上姑娘舅舅家躲着去了。这件事做得还真机密,谁也不知道。马忠把她们送到地方嘱咐完了,转身就回。进屋把汗擦擦:“蒋老爷、冯大老爷,我们一家人都走了。”“好了,你可别走,这出戏你是主角,从现在开始你乐着点儿,把你脑门儿上的疙瘩舒展开;明天你就命人收拾房子,就像真的一样,把新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挂灯,二门披红,张灯结彩。再把鼓乐手都请来,一切得像真的,不能露出半点马脚。你在外头放出风去,就说你从心里往外乐意把姑娘嫁给刘雪巧,从今以后你靠着大树好乘凉。将来刘雪巧当了大官,你这个老丈人也跟着沾光。别怕挨骂,这叫散风,让附近的老百姓都知道你乐意。到了明天晚上贼来了,一部分安排在外面,你派人款待;一部分让到家里。到家里来的贼,肯定有刘雪巧,他要跟你女儿成亲嘛。你亲自把他送进新房。一切安排完了这戏演得不露马脚,你就算完事了。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把你伤着。至于怎么打,你就甭管了,后天一早你听喜讯。”“我照办。”“这假戏要真唱,千斤重担在你肩上;这戏你要演砸了可别怪我们。”“不,不能!我一定假戏真做。”老头儿为这事把家里人集合起来,把蒋平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让他们一一照办。众人牢记在心,分头准备去了。
大家吃喝已毕,先睡觉,攒足精神准备明天晚上决斗。第二天,蒋平告诉手下的办差官:“不经允许谁也不准出门,就在屋里眯着,以免走漏风声。”大伙儿这一天熬啊,真受了罪!连上厕所都受限制。蒋平给出了个损主意:把便桶拎进屋,不管大小便全在里面,然后轮班往外倒。到了晚上,空气紧张起来了。老马家灯火辉煌,大门挂灯,二门披红,张灯结彩。在他们家的左右街口还准备了两堆篝火,一一用木柴加鱼油混到一块儿,点着了,火苗子有一丈多高,照明天地,离多远都能看见。另外,他们请来两拨鼓乐班子,吃完晚饭就开始吹打,真是鼓乐喧天,那声音能传出二三十里。老头儿也豁出去多给赏钱,这些吹鼓手铆足劲儿换班吹。家里人都换上新衣服,还戴上红花,出来进去喜气洋洋、见人就乐。其实这乐比哭还难看!心里都清楚:这是一台假戏。马忠换了一身新衣服,四棱员外巾,对花员外氅,腰里系着黄丝绦,里里外外张罗着。最关键的就是新房,新房焕然一新,除了红就是绿,大金字蜡高烧,满屋刷亮!又撒了不少麝香,进屋打鼻的香!
新娘是谁?蒋平在小弟兄中物色了一位,就是小侠龙天彪——徐良的徒弟。等角色一定,龙天彪的嘴当时就噘起来了。龙天彪一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来了好几十人,单把我选中了!他跟蒋平哀求:“四爷,换个人吧,我五大三粗的哪行啊!”“就你合适。
你看你跟大姑娘有什么区别?再搽胭抹粉妆扮上,比一般的姑娘还漂亮十成。别人能行吗?你不干,我干吗?我像新娘吗?要不叫你师父徐良干,像吗,活吊死鬼!非你不可,你就别推辞了。”龙天彪还想推,徐良的脸就沉下来了。徐良在徒弟面前的威信高,师父脸一沉,徒弟吓得麻爪儿。龙天彪把头一低,不敢推辞了。就这样,天黑以后找了几个丫鬟婆子服侍他,把头发分开梳了,按着新娘的样子穿戴打扮,化装利落。就是一样:龙天彪内衬短靠,佩带利刃。本来他是使刀的,那刀太长,随身带不方便,只好带一把匕首揣进怀里,又把刀塞进床底下。蒋平拉着龙天彪的手:“孩儿呵,多大了?”“您怎么老逗我呀,……十八了!”“孩儿呵,今天叫你担当点儿特殊任务多有意思!人的一生,五花八门,你也当当新娘,孩子!这场戏你可别演砸了!别人在外头张罗,你就在这新房里别动。新娘吗,害羞!哪儿也不能去。把盖头一盖,老老实实在那儿忍着,等刘雪巧一进新房,准备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把门关好,你要出其不意给他来一家伙!
记住,可别整死。放点血行,抓个活的。我们还准备从他嘴里要东西。明白吗?”“明白。”“抓刘雪巧的事就交给你了。一旦动了手,你马上冲前院儿喊。我们听见你的喊声,里里外外一齐动手。千斤重担可全在你身上。如果你弄砸了,让赛活猴儿跑了可就麻烦了。”“好,我尽力而为。”“不行!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这么办。”“哎,记住了。”
蒋平又忙于四处安排:外面陪客的让小七杰做,因为小七杰刚入开封府不久,年纪都挺轻,在江湖上闯荡的年头也不多,阎王寨的贼很少认识他们,略微化装改扮就行。
叫他们扮成娘家的客。徐良先不能露面,是贼,几乎没有不认识徐良的,要是进来一眼看他在这儿那就坏了!让徐良藏在大厅旁边的耳房里,给他准备些吃喝和被褥,闭目养神,外面打起来到紧要关头,徐良再拉刀蹦出去。蒋平笑着跟徐良说:“孩子,打仗你太内行了,叔叔我就不嘱咐你了。你看什么时候出来合适,你拉家伙就蹦出来。输赢胜败全在你身上,你可得露两下子!”“四叔您放心。”“好,我放心!”
贼没来以前,蒋平在这儿张罗、布置。贼一来,蒋平也得藏起来。不然的话,谁不认识他?哪个不知道大五义的翻江鼠!蒋四爷也选了个好地方。余者,谁守大门、谁守二门,打起来胜了怎么办、败了怎么办,蒋平全有安排。他们就这样在老马家布下天罗地网,就这三十几个人要在这儿搅个地覆天翻!
快到二更天,阎王寨的人还没来。老马头那心就提到嗓子眼儿,跑到后院密室之中去见蒋平:“蒋四老爷!怎么没动静?”“你着什么急呵,他们肯定来。我可不能露面了,都交给你了。千万你要谨慎行事。快回去吧!”蒋平把他赶走。他刚到前院,本家一个侄子就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叔叔,来了,来了!”这小子这两句话跟两颗炸弹一样,整个院子就静下来了,人的心都要碎了。老马头吃惊半晌,后来一想:官人告诉我别害怕,事到临头我害上怕了!这哪行呢?老头儿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没出息的货,胆小不得将军做,身后有那么多高人,我怕什么?想到这儿,果然胆子大多了,他问:“离这还多远?”“快进我们杈树冈了,瞅见火光了。”“有多少人?”“挺长一大溜哩,大概能有几百人。”老头儿一听又害怕了:官人才三十多位,贼人来好几百,这仗不好打呀!一旦打败了,我们一家不还得完吗!可事到如今也不容多想了,就硬着头皮领着人到了大门口。第二个报信儿的来了,“报员外爷,阎王寨军师刘雪巧到了!”说话之间就听见马挂銮铃的声音,一色都是马队进了庄。头前有几十名喽罗高举火把,正中有五匹高头大马,为首的两匹白马上端坐二人,上首这位平顶身高不到六尺,溜肩膀,小短胳膊小短腿,鼓脑门,翘下巴,凹脸庞儿,高颧骨,缩腮帮,深眼窝子黄眼珠,满脸的皱纹,活脱脱的就是个猴儿。三绺须髯,年纪六十岁左右。头上戴着团花巾,身穿大红团花袍,腰系金带,足登快靴,手中拿着打马的藤条,洋洋得意。这人正是阎王寨的军师、赛活猴儿刘雪巧。别看长得像猴儿似的,肚子里的弯弯道道比谁都多!不然的话能当军师吗!下首有一人,平顶身高八尺挂零不到九尺,细腰宽膀,扇子面儿的肩头。
往脸上一看,面似银盘,五官端正,两道八字利剑眉,一对大豹子眼,通关鼻梁,方海阔口,牙排碎玉,通红的嘴唇,留着燕尾黑胡,胡尖上翘,眉宇之间长了道竖纹,显得傲骨迎风,一团彩霞。头上戴着月白色的扎巾,上面的四十二朵黄绒球颤颤巍巍,鬓插英雄胆,身上穿一身月白短靠,一条丝鸾大带煞腰,外披百花袍,腰里挎口宝剑。英雄氅披着没系飘带,所以很明显就看清里面带着镖囊,大红挂面,镖囊里有六支亮银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