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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1页)

魏晋“神韵”:生命意识的审美散发(11)

主持人:王教授的《魏晋“神韵”》讲得也是很有“神韵”。神韵是个美学概念,也是一种审美标准,通过王教授的演讲,我们似乎触摸到了那似乎是可感而不可说的魏晋的神韵情致。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这么说,魏晋神韵就来自魏晋名士。没有魏晋名士,也没有魏晋神韵。真名士自风流!他们从人到文,都是那么的有“风”,有“味”,有“情”,有“调”,有“神”,有“韵”,有“致”。那种旷达、豪放、自由而充满了灵性神韵的人生况味,我们今人多少还是欠缺的。如果魏晋风骨、魏晋神韵像稽康的《广陵散》一样,成为遥远的绝响,该是多么可惜!感谢王毅老师!(掌声)

[演讲时间:2003年9月23日;演讲地点:大连辽宁师范大学音乐厅。]

鲁迅《野草》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1)

主持人: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

主讲人:孙玉石(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主持人: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文学馆听讲座。今天我为大家请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鲁迅特别是研究《野草》的专家孙玉石先生。我得叫孙先生老师,大学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就是听孙老师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课。20年之后,能把孙老师请到这儿来,再听他讲鲁迅,讲《野草》,自然感到非常荣幸和高兴。

《野草》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的散文诗集之一,它的构思奇特、新颖,形式多姿多彩。作者的思想主要是通过诗的形象来表现,寓意深远,感情浓郁。但由于当时那样的环境,很多意思难以直说,作品大多比较隐晦。请孙老师来为我们解读《野草》的思想艺术。

一.《野草》的产生

薄薄的一本散文诗集《野草》,是鲁迅先生送给中国新文学的一份分量厚重的礼物。《野草》始终被认为是鲁迅创作中一部最美的作品。它有如《呐喊》、《彷徨》那些叙事书写作品所没有的幽深性、神秘性和永久性。它在整体上有一种难于破解而又可以永远引人沉思的艺术美的魅力。从20世纪20年代最初产生时候的出现的零散浮泛的感言,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众说纷纭的理论诠释,人们可以去做无数的言说又总觉得言犹未尽。一些难懂的晦涩篇章和一些有争议的抒情意象,语言,至今很难作出无可辩驳的解释。面对这本小书一代一代的批评家与学人好像面对一个美丽的斯芬克斯式的谜语。近实的阐释与过度的诠释难以分清,也不必要分清。但有一点却是大家公认的:到现在很难有人敢说我已经把一本《野草》都说得清楚了。可以这样说,《野草》已经成为鲁迅全部文学创作中留给后人的一个世纪性的“文学猜想”。

《野草》是鲁迅在两年多的时间里,零零星星写成的一组富有诗性的抒情作品的结集。全都发表在鲁迅参与创办的《语丝》杂志上,一共有24篇散文诗。(其中的《我的失恋》,是一首讽刺性的拟古的打油诗,应该算是一个例外)最早发表的《秋夜》,写于1924年9月15日,发表于12月1日;最后一篇《一觉》,写在1926年4月10日,发表于4月19日。前后经过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相隔整整一年之后,最后要结集出版时候,鲁迅又写了一篇代序言的《题辞》。这时已经是1927年4月26日。前23篇,都是写在北洋军阀政府下黑暗势力笼罩的北京,最后写《题辞》的时候,已经是在国民党实行所谓“清党”进行十分恐怖的大屠杀的广州了。写作时间与所处环境,虽然有所不同,而其中作者的思想心境与艺术手法,却是大体上一致的。

《野草》于1927年7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出版。5年以后,鲁迅曾经这样说明自己写作《野草》时候孤独寂寞而又不倦求索的心境:“后来《新青年》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不过已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做随便谈谈。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夸大点说,就是散文诗,以后印成一本,谓之《野草》。得到较整齐的材料,则还是做短篇小说,只因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所以技术虽然比先前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较无拘束,而战斗的意气却冷得不少。新的战友在那里呢?我想,这是很不好的。于是印了这时期的十一篇作品,谓之《彷徨》,愿以后不再这模样。‘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华盖集·〈自选集〉自序》)这些自述,包含了关于自己的《野草》、《彷徨》与他那时“荷戟独彷徨”心境之间的关系,它们所产生的思想情绪的根源,也说明了散文诗《野草》里那些“小感触”,隐含着怎样一种沙漠里走来走去的孤军奋战者的痛苦与沉思。它们是与叙事书写不同的内在情感世界哲理化了的结晶,一种深层情感意识的艺术凝聚与升华。《野草》将五四时期产生的哲理性美文提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高度。它比《呐喊》、《彷徨》更深邃更神秘也更美。它展示了一种接受者必须更具有驰骋猜想力的文学心理空间。

二.《野草》的生命哲学

我过去的现代文学老师川岛先生,是鲁迅的朋友,《语丝》杂志的创办者。他告诉过我:他常去鲁迅家里去他取写好的《野草》稿子,很幸运是《野草》各篇的第一个读者。但对于《野草》许多篇,读起来觉得很美,可是大都看不懂,但又不好意识一篇一篇去问鲁迅先生,只好不懂装懂,当着鲁迅先生的面,还要说:“很好,很好。”这样的作品接受情况,透露一个艺术上信息:《野草》区别于鲁迅其他创作的一个最大的特征,是它隐藏的深邃的哲理性与传达的象征性。不满足于当时一般闲话或抒情性美文的传情达意,而将从现实和人生经验中体悟的生命哲学赋予一种美的形式,创造一种特异的“独语”式的抒情散文,是鲁迅先生写作《野草》时的一个非常自觉的追求。这里先讲哲理性。

这是70年多前的一条很有趣的材料。鲁迅《野草》在《语丝》上还刚发表了11篇,经常出入鲁迅家里,并为《语丝》同人的章衣萍,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记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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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野草》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2)

鲁迅先生的后园养了有三只鸡,这三只鸡自然是朝夕相聚,应该是相亲相爱的了。然而也时常争斗,我亲眼看过的。

“鸡们斗起来了。”我从窗上看去,对鲁迅先生说。

“这种争斗我看得够了,由他去罢!”鲁迅先生说。

“由他去罢!”是鲁迅先生对于一切无聊行为的愤慨态度。我却不能这样,我不能瞧着鸡们的争斗,因为“我不愿意!”

其实,“我不愿意”也是鲁迅先生一种对于无聊行为的反抗态度。《野草》上明明的说着,然而人们都说“不懂得”。

我也不敢真说懂得,对于鲁迅先生的《野草》。鲁迅先生自己却明白地告诉过我,他的哲学都包括在他的《野草》里面。

——《古庙杂谈(五)》,1925年3月31日《京报副刊》

这段非常生活化的叙述,应该说是真实可信的。它在无意之中给我们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一个是读者的反映:对于鲁迅先生的《野草》,人们普遍地都说“不懂得”;一个是作者的自白:“他的哲学都包括在他的野草里面”了。由此看来,鲁迅自己是毫不遮蔽他对于《野草》生命哲学承载的创作追求与传达意图的。

因为大都是针对不同缘由而各自独立写成的“小感触”,而非系统结构的一气呵成的完整性抒情作品,开篇和结束的写作时间又拉得比较长,《野草》里面传达的生命“哲学”,就很难说有一个什么统一不变的内涵,可以成为笼罩全书的支配性的命题。如果提出其中影响比较大的主要几个方面,总可以算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吧。这些就是:韧性战斗的哲学,反抗绝望的哲学,向麻木复仇的哲学,和爱憎与宽宥的哲学等等。这些生命哲学,都是属于独特的个人精神的开掘与显现,它构成了《野草》中鲁迅作为一个孤军奋战的启蒙思想家的丰富深邃的精神世界。

韧性战斗的哲学,主要是指对于旧的社会制度与黑暗势力对于人和人性摧残压迫所采取的生命选择和心理姿态。基于对改革中国社会艰难的深刻了解,对于五四以后青年抗争黑暗势力过分乐观与急燥的观察,鲁迅以一个启蒙者独有的清醒,提出了长期作战的韧性哲学。他说他佩服天津青皮的“无赖精神”。他主张同敌人战斗中,要坚持“壕堑战”,尽量减少流血和牺牲。他告戒人们:“正无须乎震骇一时的牺牲,不如深沉韧性的战斗”。(《娜拉走后怎样》)《野草》开手第一篇《秋夜》,暗示传达的就是这个思想。这篇散文诗用秋夜的景色与氛围,暗示了两种势力的对峙与斗争。在一个充满严霜与寒冷的秋夜里,“奇怪而高的天空”象征了强大的黑暗势力,它以无比的威严统治着大地,任意摧残蹂躏着那些可怜的野花和小草。而那两株象征抒情者自己精神的枣树,脱尽满身的叶子,落尽了一树果实,身上还带着打枣竹竿所带来的皮伤,最长的几枝枝干,却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即使鬼闪眼的天空,害怕的不安了,要逃离人间了,而这一无所有的枝干,却仍然天空一意要致他的死命。它在胜利中发出笑声。他看到小花瑟瑟发抖地做着春天就要到来好梦,看到小青虫为追求光明扑向灯火而烧死。在自己抽烟的烟雾缭绕中,他默默地祭奠那些青翠精致的英雄们。鲁迅是想告诉那些或做着好梦或轻易献身的青年,“须是有不平而不悲观,常抗战而亦自卫,倘荆棘非踏不可,固然不得不践,但若无须必践,即不必随便去践,这就是我之所主张‘壕堑战’的原因,其实也无非想多留下几个战士,以得更多的战绩。”(《两地书·四》)

《过客》中,这种韧性战斗精神象征的枣树,变成了一个倔强跋涉者的动人形象。用短小话剧形式写成的《过客》,一直被公认为是《野草》的压卷之作。据鲁迅自己说,对于“过客”的形象在他心里已经酝酿了十余年的时间。这里包含了鲁迅自辛亥革命以来生命经历所积蓄的最痛苦也最冷峻的人生哲学的思考。他在这里是想告诉人们,自己和一切清醒的启蒙者拥有的永不疲倦的探索精神,乃是人生道路上最可宝贵的韧性战斗精神的精髓。《过客》的主人公,那个在充满黑暗与荆棘的道路上长期跋涉,疲惫不堪而“困顿倔强”的“过客”,凝聚了鲁迅自己和许多启蒙者最辉煌的精神特征。他自生命开始,就与旧的世界决裂,向新的世界作永恒的寻求。他走了许多路,“脚早已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他在极度的劳顿中,来到了一个人生道路可以憩息的地方。他可以在这个地方停止下来,不再前行。但他对于旧世界的决绝态度与对于理想的执着追求,让他毅然拒绝了老翁的让他“回转去”的善意劝告。一段心灵深处的大搏战于是展开在我们眼前了:

翁——……你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已经这么劳顿了,还不如回转去,因为你前去也略不定可能走完。

客——料不定可能走完?……(沉思,忽然惊起)那不行!我只得走。回到那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

翁——那也不然。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的悲哀。

客——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不要他们为我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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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野草》的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3)

翁——那么,你,(摇头,)只得走了。

客——是的,我只得走了。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

他婉谢了女孩馈赠的裹伤的布片,拒绝了老翁对他的善意的劝阻,明明知道前面不是野百合花野蔷薇的烂漫的鲜花,而是荆棘与坟墓,是人的生命的终极——死亡,还是“昂了头”,奋然地向前走去了。散文诗《过客》的价值不在它的最终结果,而在它的寻求探索人生道路的过程。全文诗意盎然的对话安排在构思巧妙而完整的结构里。诗剧里的老翁,是一个拒绝了前方声音呼唤停止了生命跋涉的颓唐者象征,也是过客自己内心深处另一种声音赋形的象征。诗剧里的女孩,与鲁迅在《呐喊》自序里说的一心“做着好梦”的善良美好而天真烂漫的青年类似,也与青年时候的鲁迅自己有着同一的精神血脉。他们三个互相联系和映衬的形象,构成了觉醒了的近代知识分子不同生命走向的一个完整的精神链条:过客如果在人生跋涉的道路上休息下来,结局怎样呢?那就是老翁的生存状态。过客没有踏上艰难人生跋涉之路的清醒而沉醉于梦一样的烂漫,又会怎样呢?那就是女孩形象的内涵。在写完《过客》两个月后,鲁迅在一篇文章里说:“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狭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华盖集·北京通信》)鲁迅这段内心自白,以浅显的理性的语言揭示了《过客》深层次的形象的蕴藏。

《这样的战士》、《淡淡的血痕中》,或是“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助军阀而作”,或是愤慨于“段祺瑞政府枪击徒手民众”的声音,也都能在具体现实斗争事件的关注与介入中,进行诗性的想象与升华,抒发和赞美了一种永无休止、永远举起投枪的生命哲学。比起《秋夜》、《过客》来,少了一些形而上层面的宏阔性与隐藏性,却多了一些生命体验的穿透力与沉重感。这样的抒情里更带了鲁迅自己出离愤怒的流血的声音:“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如果将这段诗意的语言,与《秋夜》描写的枣树同夜空搏斗的情景,对比起来读,似乎可以看出他的生命哲学从形象隐藏到直接吐露的一以贯之的精神痕迹来了。

与前面韧性战斗哲###系的,是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反抗绝望的哲学,是鲁迅转向自己内心世界进行激烈搏斗时产生的精神产物。所谓的“反抗绝望”,并不是一个封闭世界的孤独者自我精神的煎熬与咀嚼,而是坚持进行叛逆抗争中感受寂寞孤独时灵魂的自我抗争与反思。它的产生与内涵,都与现实生存处境有深刻的联系。《过客》刚刚发表一个月后,一位素不相识的青年读者,来信询问这篇散文诗的命意。鲁迅在回答中就提出了自己“反抗绝望”的思想命题:

《过客》的意思不过如来信所说那样,即是虽然明知前路是坟而偏走,就是反抗绝望,因为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但这种反抗,每容易蹉跌在“爱”——感激也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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