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当然也希望我一门心思考上师范。在诸多班级中如果出这么一个人才,那也是他工作成绩的一大体现。
他找我父亲谈话,反映了我这一不安分的思想苗头,并提醒我父亲说:“写作这条路是异常艰难的,普通人根本出不了头。”数理化出身的父亲完全赞同,他压根就不认为会写点文章能干出什么名堂,他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父亲告诫我全力以赴的备考,不要在没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但师范的录取分数线是所有中专学校里最高的,难度很大,成绩必须得是全年级数一数二才行,因为我们那所学校每年能考上师范学校的也就一两个人。
中考前的一系列模拟考试,我最好成绩就是第三,看似很有希望,但实际仍有差距。
中考前一天,我跟母亲爆发了人生中第一场大规模的吵架。
考场在城里的某学校,我需要提前一天住在附近的宾馆里。
但母亲认为没必要住宾馆,那时候我们在城里的房子已经交完了第二笔1。5万元的房款(不用说仍是东借西凑)拿到了钥匙,虽然里面只是一个钢筋混凝土的壳子,空无一物,但母亲说买个钢丝床放在里面,从家里带铺盖过去就可以住了。
尽管离我考试的地方非常远,但母亲认为这不是问题,早点出发,父亲骑自行车带我过去时间是绰绰有余的,父亲不是每天下午都从十多公里的地方骑自行车回家吗?到了城里离再远哪有这么远。
我认为这个安排太麻烦了,考试的前一天,我不想让那么多琐事分散注意力,就想安静地、简单地等待第二天的考试。
母亲却极力要坚持她的安排。这种时候,父亲往往就像隐身了一样,一言不发。最后按着母亲的指示办事就完了。
可这次不一样,这关系到我考试能不能正常发挥。我决不能让这些琐事影响我考试的状态。没进过学堂的母亲自然不会理解考试还需要什么状态。
那个上午,我跟她在厨房里一边做中午饭,一边极力争辩着。局面僵持不下。
做饭的时候,她又非要清蒸一只半大的鸡给我吃,我只想快点吃完饭,跟父亲一起进城,尽快找到考点安排妥当,让自己静下来。
但是母亲坚持要弄那只鸡。其实她平常对我非常苛刻,绝无一点宠爱。将家务活全部压在我一个人头上也就罢了,嘴上说话也对我从来毫无温情。挑剔我干的活不好,给亲戚邻居说我时也全是嫌弃,没有任何肯定的话,尽拣一些不好的事儿说(从来都不会这么说弟弟)。
偶尔我来到她身边依偎着她想要抱抱(可能我是真太孤单了),她把我一推,板着脸说:“一边去,那么多活没干完,你闲得很?”
但是中考前的那个中午,她大概是想弥补一下一直以来对我的疏于照顾,也可能是想图个什么好的兆头,好让我飞得高?总之她就非要坚持清蒸了一只鸡。
但那天上午我内心一直是有很焦虑的,假如真要买个钢丝床——这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并不容易,要找,要讨价还价的买,要等着送货。。。。。。即便是顺利的折腾完也到天黑了。
那我考试前不还得整理一下思路,回忆一下重要内容什么的?
我有点着急了。
就算是母亲非要弄个清蒸鸡给我吃,那个时候我也没办法领她那个情,何况她一向做事情动作就慢,我越看越生气,开始跟她吵架。
时隔多年具体说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我情绪激动,声音高亢,泪流满面,那些年积攒的委屈,在那个上午好像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了,我越哭越伤心,后来饭都是合着眼泪吃下去的。
等我们吃完中午饭时,已是下午两点,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进了城找到考点时就三点多了。
大概最后父亲也觉得母亲的想法太麻烦,怕中间出什么岔子耽误了我考试,所以最后选择了在考点附近住宾馆。
我的同学中除了初中毕业再不打算读书的,其他的人都要参加中考,别的学校也是如此。因此考点周围的宾馆早就住满了,我们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空房间了。
那个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即便就是再去买个钢丝床住自己家的房子,都有点来不及了,何况放弃了这套方案后,来的时候也根本没拿那个房门的钥匙。
我跟父亲推着自行车站在大街上进退两难,我心里对于中考的信心,基本上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了。
我跟父亲正在街上犯愁,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对于中考的心态,已经由之前的很有信心变成觉得也就是参与一下了。
我在心里对母亲沈秀兰充满了怨恨,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喜欢在一些关键的时候节外生枝,用她独特的思维搞出一些令人无奈又抓狂的局面。
她的这种固执并不是只有中考前一天非要让我住自己家空荡荡的毛坯房、非要做一顿复杂的中午饭这一次,在我小时候她有过很多次,强势、霸道、说一不二,最后把事情搞砸。
但我那时候并没有多少思考总结的能力,更没有任何避免或者解决这些情况的能力,我被动安排,非常无奈。
我在心里问自己,考不上怎么办?难道我要像村里大一些的女孩那样,初中毕业后待家务农,再大一点在媒人和父母的安排下嫁个人,后半生像沈秀兰一样做一个辛苦、悲剧令自己女儿都讨厌的村里的女人吗?往后仔细一想竟觉得有点恐怖。
我是做梦都想离开那个村子,离开沈秀兰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远远地在叫我,我和父亲循声找了一圈,看到我的班主任刘老师正站在街对面向我们招手,我们推着自行车穿过马路迎上去。
走近了之后,刘老师推起眼角鱼尾纹,露出他那一贯的标志性社交笑容问我父亲:“听说你们还没有安排着住下呢?”
父亲苦笑着说:“唉,这下麻烦了,我们进来晚了点,宾馆全都住满了,这可咋办嘛!”
刘老师敛了敛笑容说:“咋不早点出门嘛,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重视呢?”
我跟父亲哑口无言,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刘老师说:“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