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清晨,亦是林如海的休沐日,本该在家中休息的林家三人,却早就收拾好出了府门,也不是为着别的,只是前几日林如海让管事寻的马场已经找好了,据那管事所说,这马场面积虽不算很大,但只用作私人马场却是尽够的,且最妙的是离扬州城区并不远,出行极为方便。
且,虽然因为林如海与赵敏的连日安慰,黛玉早没了前几日的委屈模样,反而从知道要来马场后,便一直兴奋着,显见着是十分欢喜的,但见过她那日那般伤心的样子,他们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故而,也是为着让她散心,正巧前儿俞平又说想要去姑苏见见老友,也出了门,须得几日后方才回府,林如海今日又得闲,便带了女儿出来。
因着林家三人一同出行,同坐马车,故而,此次选的马车宽大、又极为舒适,林如海与赵敏并坐在正位,中间尚可放下一个茶几,上面亦摆了几样果品,黛玉则是沿着一面车窗坐着,时不时地透过风吹起帘子后的缝隙看着外面,又有小丫头陪着她说话,脸上的笑意都不大能藏住。只是到底人仍在车上,即便是再欢喜,也不便做些什么,所以勉强耐着性子,心下却只盼着早点到了那马场,也好试着去骑一骑马才好。
林如海瞧着她的模样,只觉好笑,而后又有些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些,否则,若是让女儿将心事一直藏在心底,少不得就要忧虑伤身,故而便也不说什么,只由着她如此罢了。
“老爷。”林如海正自想着,却感觉自己衣袖被拽住,待转过头去,却见着赵敏指着车窗外面,他顺着往外瞧了瞧,却是杜家的几辆马车,与他们行走的方向相反,应是往码头而去,略略思忖,便知恐怕是杜家要送女儿进京待选,还未及他说些什么,便听赵敏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张家不会坐以待毙,杜家这个时候送女儿进京,不是好时候,须知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却说,杜月娴之事,黛玉是在杜家院子中听说的,却并未告诉赵敏等人,只作不知,近来又有这许多事,更是早将此事放下。但杜家却并不十分隐瞒送女待选之事,故而赵敏二人却是早从其他地方听到了风声。
只是,虽然他们早就知晓此事,也晓得明年三月选秀,如今却已是深秋,现在送女入京正是时候,但到底如今张、杜两家已成“仇敌”,如今杜家人在路上,毕竟不比在家中,途中变故极多,恐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赵敏早已听说杜家此次并非只是要咬住张焕一人,而是从长安府之事起,将张家这些年做的烂事,诸如强抢民女、强占土地、贪污受贿之事,传播得沸沸扬扬,长安府百姓无人不知,便是江南都有了些风声,杨家更是早将折子递到了御前,虽然如今并未有结果,也不知圣意如何,但张家怨恨杜家已成事实,此时杜家正该退守于家中才是,至少也要等到圣上判罚出来再有动作才好,没想到他们竟是硬要现在就送女入京。
林如海瞧了黛玉一眼,见她与白鹭说得正欢,心下放心,便悄声道:“夫人是担心张家从此女下手报复?”
“他家儿子在京中国子监读书,并不在此处,且到底是天子脚下,这样的时候更不便做什么,小女儿又不出门,若是张家狗急跳墙想要寻人出气、抓人把柄,这个出门的大女儿岂不是好目标?也不知是他们家不在乎,还是没筹谋,竟是此时送人进京,即便途中着人看护,但终究路途遥远,人多口杂,此时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事……可就是……”
“女子不能鼎立家族门楣,若要报复,便只有一途……”
两人对视了一眼,深吸了口气,“到底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总不能真让她这样做了牺牲品。我想着,不如让木清去一趟罢,虽然此时本不该让她出现于人前,但咱们手底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只有她既会武,又是女子,做起事来总是方便一些。”
赵敏虽常被人称作妖女,又常有人说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她却从不以这等事情为筹谋,且她亦身为女子,即便从前常行走江湖,对男女大防不如此处之人在意,但亦知晓此事并非玩笑,且她自同张无忌在一处后,修身养性了这么几年,心肠已是比从前软了许多,如今已经想到此事,心中总是不能放心的。
林如海听说她的想法,虽然知晓让冯瑛出门不妥,但并未犹豫,便点头应了,而后便见她嘱咐豆蔻先回府中去,千叮万嘱让木清乔装,且不到万不得已,定不能出手,便是出手,也定要以保住自身为要,并且,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出手报复张焕等等。
因着赵敏既要将丫鬟唤进马车,又嘱咐着如此多言语,虽然赵敏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黛玉却是早就瞧见了,故而,豆蔻刚离开,她便坐了过来,问道:“妈,是又出了什么事吗?豆蔻姐姐要去做什么?”
“别家的事,不与咱们相关。只你木姐姐要出几天门,很快就回来的。”
黛玉点了点头,却仍有些不放心似的,“既然妈说与咱们无关,我就不问了,只是,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玉儿也想知道,玉儿知道轻重不会乱说的,爹爹和妈可以信我吗?”
赵敏应下,又安抚了黛玉几句,递了块果子给她,便又让白鹭陪着她玩耍说话去了,而后也没再小声避着她,只是如常般同林如海道:“咱们家倒是很该培养几个会武的,免得到这时候,却选不出人来,便是平日里用不到,咱们身边也该有几个人护着才是。”
“夫人说得很是,”林如海手指敲着小茶几,“若是不拘男女,只找个身手好的来做武师傅却是不难,只要寻几个筋骨好的小丫头去和他学就是了,学成了就让他们进来伺候你们。至于木清,等她回来还是只让她教你们罢,我只怕此间事了,她便要离开咱们家的,好在你和玉儿也只是要学武强身,并非要以此为业,她只须在府上教你们一二年也便足够了,待你们“学有所成”,也就不拘她要去哪里了。”
却说几人说着话,便也到了马场门前,家中管事知道今日主家要来查看游玩,早早就命人将一应事物都准备妥当,故而黛玉下马车时,便已是在马场内部,且有几匹良驹就在一旁,又有两名擅骑术的妇人一并等候在此。
而林府的这位管事办事也确实妥帖,如他所言,从林府到这处马场,乘马车过来,半个时辰也便够了,面积也并不小,至少让他们三人在此跑马是无甚问题的,更妙的是这处马场地面竟是种植养护了许多草,若不是注意着马场的围栏,知晓这里有边有际,要称之为草原也不为过了。须知如今许多马场都不会像这般精心养这些草了,不过是平整些的土地罢了。
其实,若正常说来,只是土地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管事知晓这马场是要给府中太太和姑娘跑马用的,在这细节上到底还是要注意些,一则有草在此,即便是不小心摔了碰了,伤得也有限,二则女子总是更爱干净些,若只是土地,只是跑上几圈便得尘土飞扬起来,再与汗液混在一起,倒是不便了。
黛玉自然也是很喜欢此处的,她四处瞧了瞧,便去看早已准备好的马了,又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要骑上去,但到底是害怕的,只是看看,又翘起脚摸了摸马毛,便没再有动作。
“玉儿若是喜欢,便坐上去,让人牵着马走上两圈看看。”林如海说着,便已走了过去,双手托着黛玉的腰,便让她坐了上去,只小姑娘刚坐到如此高处,还有些害怕,但见马儿温顺,并未有何动作,也便放心了许多,还俯身趴下去,小心摸着马脖子。
“老爷带着玉儿骑一圈罢。”赵敏亦见着了她的小模样,只笑着嘱咐了一句,便已翻身上马,而后便策马而去,她已许久没碰过马了,今日来此,其实她心中的欢喜并不比黛玉少,只不过她却是藏得住罢了,但如今已然上马,她便也顾及不得那么许多,直接策马而出,并未理会身后吃惊的父女两人。
黛玉是从未见过贾敏骑马的,林如海虽然见过几回,但印象早就淡了,如今见赵敏如此飒爽行为,心下却觉欢快,并不多想,也不再说要人牵着黛玉的马遛弯,而是直接翻身上马,带着黛玉策马追去。只他骑术本就不如赵敏,且又带着女儿,心中多有顾忌,总是赶不上人的,后面更是被人落下极大一圈。
但即便如此,他亦觉心中舒朗已极,却是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不知不觉间,三人竟是将一整日都消耗在了这里,临走前更是直接付钱,让管事连着马场和此处的马一同买了下来,才又回家去。
只是虽这一日三人都过得极为畅快,但林如海心里却是更多了一丝别的感受,赵敏今日在马场上神采飞扬的样子,却是难以忽视,即便他们成婚多年,又有了儿女,他本该是最了解妻子的,但现在却觉得一切都十分新鲜。好似眼前的人虽然就是自己的妻子,却又有哪里不同了,但他还是对妻子的“变化”而感到欢喜的,好像初识她时,她就是这样的。
“你想什么呢?该你落子了。”
林如海假咳了一声,没有细看,随意落下一子,并不是他往日的棋艺水平,赵敏不了解,也没注意,更疏忽了林如海的失常,直到夜间安枕之时,听到枕边的人忽然唤自己,才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