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敏接了甄家的帖子,本是心下不耐的,但到底甄家在江南势大,甄家夫人史氏又是带着长子从金陵来的,他们也不好太过拂了面子,便只好接了帖子,定好次日史夫人上门,而甄家的长子,自是想要见林如海的。
也是因为甄家只让史夫人和一个孙辈的人到扬州来,赵敏心里却是也明了,他们并不是打算真心帮着张家的,毕竟史夫人为女眷总是不好见皇子的,而甄玮虽然是甄家嫡长孙,又与张家定了亲,来扬州周旋,身份却是正合适的,但是他毕竟也不是官身,身上又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莫说是拜见皇子了,便是林如海能应了帖子,也是很给甄家颜面了。
却说,次日一早,不过刚过了早膳时分,史夫人便已带了丫鬟仆从登了林家大门,一行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另有两个婆子跟随,这样的阵势,却是可撑得上“江南王”的称号,只不过,对比下来,送入林家的礼,却显着浅薄了许多。
史氏本未想过这许多,实在是甄家在金陵、甚至在江南都是被人奉承惯了的,除却正常节礼往来外,向来都是只有收礼的,何曾有送礼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是给京中的大皇子以及几位内阁高官送一些厚礼罢了,便是贾敏的娘家、京城的荣国府,两家虽然说老亲,但是如今地位也是高低分明的,又哪里需要甄家送礼维持,况且贾家的孙女还在宫里甄贵妃下面做女官呢。
更无论林家如今虽然颇得圣心,祖籍也是在江南的,但毕竟早几辈就去了京城,且在这边的族人并不多,这样的势力,或许会让如张家、杜家之流放在眼中,但甄家却从未曾当过真,在他们看来,若非如今两位皇子住进了林家,他们定然不会忙着从金陵过来登门拜访,甚至心中还在想着如此作为,有些丢了自家颜面,许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所以才有了今日甄夫人的排场极大,礼却甚薄的情况。
“敏妹妹,”只是那史夫人一进门,才一见到赵敏,竟是又热络得很,笑道:“不知敏妹妹可还记得我不曾?未出阁前,我常去拜见老太太的,只是那时妹妹不过才那一丁点大,只是,自我嫁来金陵后,竟是一直未曾得见,好在如今敏妹也在江南了,咱们倒是可以时常见见的。”
原来这史家夫人乃是史鼐、史鼎的长姐,大了贾敏约有六七岁,早早就与金陵甄家定了亲事,只她虽然表现得略显热络,也算是贾敏的表姐,但两人年岁差得属实大了些,却并未有多深的情分。
赵敏笑了笑,晃眼间已经看见原先随着史氏一同进门的两个小丫鬟子已经不在此处了,但也只作不见,说道:“史家表姐如今贵人事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的,况且,咱们虽然同在江南,但到底表姐在金陵,我在扬州,来往起来又哪里有在闺阁时方便呢?”
“这倒是无妨的,说不准哪日,咱们就又在一处了。”史氏说着话,又拿起帕子掩了掩嘴唇,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刚刚妹妹的话,我听着心里也难受,咱们多年不见,妹妹怕是只觉得我如今眼中无人,所以这么多年也没个消息。殊不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又哪里是那样轻狂的,不认亲戚的人呢?否则,我也不至于这样急着,带着玮儿从金陵过来。”
“表姐说这话,我却不大懂了。”赵敏瞧着她的样子,神色既不自然,话说得也勉强,只怕不愿自己主动提起,想着要她说起张家之事,但赵敏却只不应,乐得看戏。
“说来,还不是为了现今扬州城的大事,表妹竟不知道吗?”
史氏在闺中时见到贾敏的日子虽短,但却知道,她当时年纪虽小,却是极伶俐的,如今自己上门,又说了这许多话,她便是猜也该猜得出自己此行意思,如今见她知推说不知,心下便有些不喜。
她本以为凭着甄家的地位,还有甄家、贾家和史家的情分,今日本该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让赵□□动说起三皇子和张家之事的。但如今赵敏不张口,史氏一时也无可奈何,心下气闷,却只道:“或许也是,虽说原先扬州城几乎成三足鼎立之事,如今张家、杜家都涉足其中,倒是表妹这里,不仅清清静静,连皇子踏足扬州,都是住在林府里,如今瞧着也算是风光无限了。”
“表姐这话,我就更不懂了。”赵敏虽欲看戏,却也知此时还不能与甄家闹僵,更何况史氏这话实在是不像,故而,便也叹气道:“咱们内宅中人,哪里知道外面的事儿?况且,表姐也知道,我这几年身上一直不大好,对外面的事儿关注的就更少了,便是平日里的世家往来,都是强打着精神打理的。更何况,我们老爷才来扬州多久,哪里就说得上什么风光了。”
“你当真不知?”贾敏自幼子夭折后,就大病一场,此事并不是秘密,但是即便如此,这般大事,赵敏口中称不知,史氏却仍是有些怀疑的,只现在却并不是细究此事的时机。
故而,史氏便也只好勉强开口道:“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我家的那个孽障,前两年,家里才为了他和张家姑娘定亲,只说待姑娘大了,好择个吉日成亲。好容易等到姑娘及笄,且如今正好张家也来了扬州,两家离得近了,正要商议日子,以成好事,不成想,张家如今就出了事。我和老爷也就罢了,素日里也是了解张家的,知道他家作风,总不至于纵容家人做出那些事来,但如今这些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连圣人都知道了,我那玮儿心里便担心他未来岳家,定要来扬州看看。”
赵敏静看此人唱念做打,一番情切切的言语下来,倒真是活像一个为了儿子奔波的母亲,却与党争等任何事都无关似的。
“表姐所说张家之事,我也不瞒表姐,这件事我倒是听说了一二,倒也都是些流言,表姐也知道,我们老爷虽是在巡盐御史的职位上,但流言中好像并不曾涉及盐政,故而老爷也知之不清,至于表姐所说玮儿与张家姑娘的亲事,我却是当真不曾听闻过了,不然,哪里还要表姐上门来问我情况,我若是知道什么,又岂有不告知的道理?”
史氏听赵敏此言,便将刚才对她的那些怀疑又去了五六分,只是说道:“敏妹说得有理,我也知道,凭着此事来打扰敏妹养病很是不该。但到底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见他惦记着这事儿,好些日子都寝食难安的,我心里也不好受,便也只好跑这一趟。不过,听闻此事圣上已经全权委派给了三皇子殿下,如今殿下又住在府中,不知妹妹可有听得什么消息?”
“表姐说笑了不是,这样的事,三皇子哪里会在我们家里说,更何况,虽说殿下名义上住在我们家中,但却成日都是在外面的,我们老爷更是个老实头子,不干己事连问也不会问的,又哪里知道那许多消息?恐怕还不如表姐夫的消息灵通呢,便是两位皇子要住在我们家中的事,我们俩个都是当日才知晓的,竟是连个瞎子、聋子都不如了,哪里像表姐家这般,人脉又广,消息又灵通。”脚程又快!
赵敏在心中腹诽,这甄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据说这两位皇子一路上是极为低调的,直到到了扬州,要官府派人去围了张家,又要审案子,才不得不说开的,甄家如今身在金陵,与扬州不说相隔遥遥,却也是有些路程的,但却是同一些扬州大户一般,同一时间往自己这里送来了帖子,这里若是没有猫腻才不对头呢,可如今他们家自以为得意竟是浑不在意似的。
只甄家虽不在意,赵敏心中却清楚,身为上位者,最容不得的便是这样的事,如今老皇帝年岁上来了,或许有些糊涂,一时也想不得这些,或者哪怕想得了,也是只顾当下,倒是容着他们,但待来日变了天,谁又容得下这样的甄家?皇帝难道就不害怕?
自然,赵敏话语中带出来的讽刺,如今是入不了史夫人的耳的,她自是想着,甄家如今是为了定了亲的亲家奔波出头,便是圣上知道也只会认为自家仁义。
“表妹若没有消息也就罢了,只不知,可否让妹夫替我们家玮儿引荐一番,也好让他见见三皇子,”史氏这样说着,又不由深叹一口气,道:“好歹也让那个孽障稳一稳心神,也免得慌得不成个样子。”
赵敏听着这话,险些笑了出来,竟是不知这位史夫人竟是如何说出口的,只她又晓不得,便只好百般推辞、万般不敢的拒了。只却不知,同样在林如海的衙门上被拒了的甄玮,而后竟是在瘦西湖上,遇上了同样陪着明泽登船夜游的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