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以来许狂夫惦念良友深仇,又忧心江湖风云,总是双眉带忧,愁怀不展!但胡子玉却似早有成竹在胸,怡然自安,许狂夫有时忍不住出言相询,胡子玉却都含笑不答,最多淡淡说声:“到时自知。”
许狂夫虽知他这位胡四哥多谋足智,胸中自有“诸葛”妙计,“卧龙”神算,但若教他也似这般宽心大放,却无法做到。
此刻听到胡子玉在舱外相晚,他虽无这份闲情逸致,却不得不步出舱来,目光一转,只见朝晖之中,九华群山,宛如九朵莲花瓣一般,簇开在云间天表,晨雾朝霞,掩映于群山之间,又似轻波荡漾笑蕖,临风摇曳,吹送一片天香!
许狂夫心中纵有万千心事,见着这般美景,胸怀亦不禁为之一敞。
但听胡子玉微微笑道:“九华山唐时以前,本无籍藉之名,但诗仙李白一道千古绝唱‘江上望九华’,却将华山唱得天下闻名!”
许狂夫侧目笑道:“小弟与胡四哥十年阔别之后,想不到胡四哥变得这般风雅起来,老实说,有关这些骚人墨客的遗风韵迹,小弟实在是丝毫不知。”
胡子玉微喟一声,放眼千里江波,不胜感慨万千地说道:“这十年来,我由极盛而归于淡泊,起初实觉难以忍受,但后来心情逐渐平静,大半是因读书之功,唉——只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看来我之一生,也只有生为武林人,死做武林鬼了!”
许狂夫仔细体味“生为武林人,死为武林鬼”这两句话,一时之间,亦不禁为之感慨丛生,唏嘘不已。
默然良久,胡子玉突又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做人之时尚多,做鬼之时尚远,乘这有生之年,我好歹也得将一些未完心愿了却,并做几件足以留名后世之事,方不负父母生我,天地养我,贤弟,你说可是?”
话声顿处,独目之中,又隐射精光,许狂夫知道他胸中豪气又生,亦自微微一笑,方待答话,却听一阵歌声,由江波深处,隐隐传来,“……劝君杯到莫须辞,生平唯酒我相知,钓诗扫愁须何物?碧酒金尊对饮时,但能一醉真吾友,英雄高杰我不识……”
许狂夫面色微变,与胡子玉互换一个眼色,只见歌声渐近,水波深处,早自缓缓摇来一只无篷渔舟,一人箕踞船头,正自捧着一只朱红葫芦,仰首狂饮,正是幕阜山下所见,那高歌漫步的落拓道入。
两船相隔,虽还有数十文之遥,但晨雾已退,江面空阔,加以胡、许二人之目力,又大异常人,是以望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齐地一动。
就在这刹那之间,又有一艘双桅江船,破浪而来,虽是逆风而行,但船行却极迅快,眨眼之间,便已到了那落拓道人所乘渔舟之侧,江船船首,并肩立着两个锦衣大汉,口中吆喝一声,船上水手一齐停桨摆溜,于是船行突缓,立在左侧的紫缎锦衣大汉,竟在这两船相交之际。上撩衫脚。身形微拧,“嗖”地掠至那只无篷渔岛之上。
胡、许两人见到此人轻功竟有如此不凡造诣,心中不禁暗吃一惊,要知道江面行船,流动不息,是以在江面之上施展轻功,落脚之处,便极难拿捏得准,那无篷渔舟船身不大,更是极难受力,而这紫缎锦衣汉子,竟能在这般情况下,拣上渔舟,而渔舟仅微微一晃,这份轻功,当真少见!
只见这紫衫汉子身形一落渔舟之上,竟立刻向那落拓道人躬身一礼,沉声说了两三句话,因相隔仍远,悟声矣乃,加以语声极轻,是以胡、许二人,未曾听到!
只听那落拓道人却扬声笑道:“孙二爷,你少开玩笑,区区在下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讨酒讨饭还来不及,哪有这份闹情逸致,去赏月亮。”
就只这几句话工夫,胡、许二人所乘之乌篷江船,与来船距离,已变得只有短短十数文,那落拓道人语声一了,竟自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向二人瞟了一眼,突又扬声笑道:
“孙二爷,我说你弄错人了,要去赏月的英雄豪杰,正坐在那边船上,你跑来缠着我,一文不名的要饭道士作甚?”
胡、许二人齐地一愕,只见那紫衫汉子以及独自立在双桅大船之上的锦衣大汉,目光果然一齐向自己瞟来,四人目光相接,那紫衫汉子突地惊呼一声:“胡老前辈,许大侠!”
刷地身躯一拧,双臂微分,立时便又拣回大船之上,大呼道:“转舵!”
又自呼道:“那边船家请将船靠过来。”
胡、许二人,见这身手极高的紫衫汉子,不但认得自己,而且执礼甚恭,不禁凝目打量。只见此人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生像极为英武,但自己却不认得,心中方自大奇。
却听那落拓道人仰天一阵大笑,说道:“幸好阁下倒还识得高人,如若不然,我这要饭道士无法消受阁下的雅意!”
举起朱红葫芦,又自仰首痛饮几口内中美酒,拍膝高歌道:
“但求能饮一杯酒,我于世事无所求,劝君且将名利忘,忘却名利便无愁!”
歌声悠悠,随风飘于江上,而这艘无篷渔舟,便也在歌声四散之中,飘然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