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女人大多都见不得人好,夕桃一见她,就想起她在沉香殿里陪侍了大半夜。虽说是医官,可还是女人,哪有女人能在陛下寝宫里待过两个时辰的!就连她家小姐也不曾有如此待遇。
罗敷轻描淡写地道:“女郎不必敌视本官,本官当初真的只是在为陛下请脉,还有一位余御医亦在场。”
屋中几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谁也不想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卫清妍脸上。她攥紧了袖子,对侍女喝道:“你跟着我进宫五年,连礼数都全忘了?还不快跟秦夫人致歉!自己去管事嬷嬷那领罚,就说是我御下不严,丢了银烛斋的脸面。”
罗敷好整以暇地看着,无意阻拦。
卫清妍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侍女一眼。
夕桃虽为她打抱不平,却还是言听计从,福身道:“奴婢冒犯了大人,望大人……”
“本官自然不会跟女郎计较这个。”这声音清润如春雨,藏了一丝无害的笑意,仿佛之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夕桃气的双颊潮红,一个宫女脚下生风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卫清妍柔柔道:“秦夫人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太惯着夕桃了,平日里总说要她收敛几分,这下可好,也长个记性。”
她眼波楚楚,意态愈发娇弱可怜。
罗敷道:“婕妤的家事本官自是不可去管的,何况夕桃女郎实属无意。婕妤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卫清妍松了口气,她原以为院判要抓着她不放,现在看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宫女奉上两杯清茗,道:“秦夫人且上前来。”
罗敷坐在卫清妍对面,戴上手套道:“冒犯婕妤了。”
擦去药膏的伤口划拉得十分有水平,不深不浅,没有戳到重要的经脉,却外观可怖。应该是剪刀一类的利器,不会是她自己想不开,那么是谁有胆子伤害一个备受宠爱的后妃?
罗敷不会愚钝到去问伤口怎么来的,只是仔细看着。光滑白嫩的皮肤上突兀地多出一道丑陋的疤,她心中万般可惜,决心一定要把它给弄走。这个美人就算只会扮扮柔弱,放任手下人欺生,她看在自己承诺过的份上也会处理好。万幸美人生的漂亮,她没有潜意识地抗拒。
“婕妤用的伤药势袁大人调制的吧。我可否一观?”
卫清妍心思一动,问道:“袁大人精于此道,我用着觉得甚好,只是愈合的较慢。”
她命宫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镶金边的小圆盒,罗敷凑近半透明的膏体闻了闻,斟酌道:
“药方上应该是有脉案的?”
宫女替卫清妍答道:“院判新来,不知道陛下几年前令太医院将后宫的处方和医案分开,所以银烛斋只有方子,请院判过目。”
罗敷惊讶了一瞬。处方一般和脉案在一块,王放居心不良,一点也不体谅医官们的辛苦。这是要让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妃嫔们不能精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他对太医院也下了必要的封口令。尚食局的医女们没有本领从一副深奥的药方上看出具体病情,主子们只管喝药,别人就更加不清楚了。
医官们辛苦,后宫倒也清静不少。
“头一个御医开的方子是止血的,上面有王不留行、蒴翟叶、桑根白皮、川椒、甘草等,碾成粉末覆在伤处,后来陛下让袁大人给婕妤开些助伤口愈合的养颜药方。”
罗敷暗暗道第一个御医是军医出身吧,这王不留行散剂量要稍微多了,还真是把娇滴滴的美人当军人治。手上捏着袁行开的方子,她略瞟过去,又不淡定了。
“本官须给婕妤请脉。”
宫女撩起卫清妍的袖口,罗敷搓了搓指尖直接搭上去,没有用薄绢隔着。
卫清妍婉转道:“以前的医官们都是先请了脉再说,秦夫人倒独辟蹊径。”
罗敷专心诊脉,垂眼答道:“婕妤过奖。”
卫清妍由她固定着手腕,突然感到说什么都没用。事实上也不用她说话,罗敷一开口,她就怔住了。
“婕妤的伤口确实愈合得很慢。我刚刚还约莫能看出深浅,想是袁大人的功劳。”
卫清妍一直隐隐察觉此处奇怪,被她一说,顿时怒道:
“秦夫人慎言!袁大人才回乡十数天,大人就在这儿擅自诋毁,不怕众医官寒心么!”
罗敷慢条斯理道:“婕妤莫急。本官的意思是,袁大人希望这伤口愈合的慢些,须知在我们看来,好的越慢,可能性就越大。”
“什么可能性?”
罗敷笑吟吟道:“好的彻底,或是不彻底。”不等卫清妍询问,她接着说道:“正是有袁大人珠玉在前,本官才得以有机会替婕妤把这东西给抹掉。这种划伤,最忌不小心用了猛药留下点疤,慢慢地治才算最好……当然,没有极佳药物的话,这放在民间就是一个拖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