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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部分(第1页)

“你为什么要如此重用汤恩伯?汤恩伯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明白吗?”李宗仁继续诘问道。

汤恩伯是怎样一个人?蒋介石当然清楚。汤与蒋同是浙江人,都是在日本士官学校学炮科的,有先后同学关系。汤是蒋嫡系中继陈诚、胡宗南之后,崛起的第三块红牌。汤恩伯反共坚决,曾以机枪集体屠杀革命青年和群众三千余人,有“汤屠夫”之称。汤恩伯善动脑筋,爱写条陈手本呈蒋介石阅,蒋很欣赏汤的手本,如果有些时候不见有汤的手本来,就要向侍从室查问。为此戴笠曾经嫉妒而又称赞地说:“老头子面前以汤恩伯的手本最吃香,他一挥而就,钢笔草字,写了即交,我写的就非墨笔工楷不可。”汤恩伯最忠于蒋介石,浙江省主席陈仪原是汤恩伯的上司和恩师,对汤多次提携,尽心栽培,恩重如山。解放军渡江前,陈仪曾劝汤恩伯效法传作义,但汤却将此密报已退隐溪口的蒋介石,蒋即命人将陈仪扣留。总之,汤恩伯是蒋介石手下的红人。

“汤恩伯曾受过我指挥,我对其人知之甚详。论品论才,任一师长已嫌过分,何能指挥方面大军?”李宗仁不断开火,蒋介石默坐静听,而色非常紧张尴尬,口中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也不知他是赞成还是反对。李宗仁也不管他,只顾猛烈“扫荡”。

“汤恩伯之为人,性情暴戾,矫揉造作,上行下效,所部军纪荡然。抗战期间,河南民谚曾有‘宁愿敌军来烧杀,不愿汤军来驻扎’的话,更有‘水、旱、蝗、汤(恩伯)’四大害之称。”李宗仁瞟了蒋介石一眼,又接着说道,“民国二十三年春,汤恩伯自叶县去洛阳途经临汝县,该县县长左宗廉将临汝镇居民阎老五一案报请批示,汤毫不思索,提笔便批‘就地枪决’四字。时我与于学忠在场,对他此种草菅人命的做法,无不表示惊诧。汤见我们面含不平之色,于是即从左县长手里抢过原批呈文,慌慌忙忙地又在‘就地枪决’四字之前加上‘奉谕’二字,究竟他是奉到何人之谕呢?”

蒋介石唔唔了几下,也没说什么,他曾授与汤恩伯生杀大权,甚至汤对自己的副手鲍刚,因不满意,竟也敢指使部下将鲍刚灌醉,然后于送其还家途中预伏机枪手将鲍击毙。对这样的高级将领被汤恩伯杀害,蒋介石尚且不闻不问,杀了平民百姓阎老五一家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从以上这个小小的例子中,就可看出汤恩伯之为人。象他这种人,你也琦为心腹,能不坏事吗?”李宗仁简直在用训斥的口吻说话了。

蒋介石个性倔强,独裁专制二十余年,还从没有人敢如此训斥过他。当年,他在孙中山大本营任参谋的时候,滇军军长范石生曾当着孙中山大元帅的面,打过他两记响亮的耳光,他视此为奇耻大辱,耿耿于怀。他当时没有兵,没有权,唯有忍耐。他掌握国民党军政大权后,所见所闻都是一片奉承之态、阿谀之言。党国元老胡汉民诘责了他几句:“你是不是发疯了?”他便可随意将胡扣下,送去汤山“休息”了好长时间,从此再无人敢疾言厉色地教训他了。今天,李宗仁以国家元首的名义对他诘责、训斥,一开始,他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他想拍桌子,针锋相对地大吵一番,甚至连骂人的那句口头禅“娘希匹”也涌到了舌头尖。但是,他都强忍了下去。他不但没有发作,而且表情反而慢慢地缓和了下来。蒋介石明白,李宗仁虽然大权旁落,但他是代总统,是名正言顺的国家元首,而且,手上也还掌着一部分实权,如果此时和李针锋相对地干起来,必定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蒋介石现在还需要李宗仁和白崇禧,但不能让他们操纵两广和美国人单独打交道。既然他已拆散两广合作,尽撤广东之兵,李、白和粤籍将领便无法在广东立足,没有广东,广西也就保不住。蒋介石准备将国民党政府迁到他所能控制的重庆去,到了重庆,李、白就得乖乖听他的摆布。因此,现在不能和李宗仁决裂。蒋介石硬着头皮,让李宗仁向他开火,他那光秃的头颅,宛如一块坚硬无比的花岗石,能承受万钧的压力和冲击力。他脾气暴躁,性格倔强,说一不二,但是他的忍耐力又很强,这是一种奇特的理智将两者融于他的胸怀之中,如果说蒋介石确有超人之处的话,恐怕这就算得上他超人之处了。

“德邻弟,关于撤换福建省主席朱绍良一事,是我的错误,手续不够完善,请你原谅!”

对于李宗仁的责备,蒋介石不仅不反唇相讥,或作解释推该,而且爽直地承担了责任,承认了错误,这在李宗仁看来,简直是破天荒的事了。他和蒋介石打了二十几年的交道,还从未听到蒋介石正式承认过自己有错误。孟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蒋介石更非圣贤之辈,若论他的过失错误,随便就可以挑出几打来。但是,无论在蒋政权的官书、文告和蒋自己的讲话、文牍中,竟连一句也找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蒋介石有一个妙法,他每次把事情弄糟了,总是把责任和过失推到别人身上。东北战败,徐蚌战败,本是由他直接指挥失误所造成的,但他竟说军队不听他指挥,才有此败。他发行金圆券,弄得民穷财尽,遭致无数人民的破产自杀,全国经济崩溃,但他指责说国人不拥护他的经济政策。他指使特务滥捕滥杀爱国人士,引起全国舆论界的强烈不满,他干脆把桌子一拍:“这些人都是本党同志,谁叫他们不听我的话呢?这叫咎由自取!”这种强词夺理、一手遮天、文过饰非的做法,随便也可举出几打的例子来。

今天,蒋介石当着李宗仁的面。认错了。他态度恳切,言辞谦和,一反过去那种独裁专横、唯我独尊的作风。这下,倒反而使李宗仁不知所措了,他的猛烈火力顿时失去了扫射的目标,面对低首认错的蒋介石,李宗仁愣了一阵,只得表示宽容和谅解,他安慰道:

“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去记忆吧!”

“嗯,实地(是的),则姑(这个),实地(是的)……”

蒋介石微笑着点头,一口宁波腔,说得令李宗仁似懂非懂。但不管怎样,高潮已经过去,他已转危为安,他深为自己的冷静和忍让而感到满意,他为此而赢得了主动,他是胜利者。俗话说:“让人三步不为低”。世人都认为蒋介石是对人寸步不让的大独裁者,其实无论对人对事,他忍让的程度和方法都比一般党国要人高出一筹。民国十七年,唐生智率大军由武汉东下讨伐蒋介石,在南京的李、何、白逼迫蒋介石,蒋介石忍让了,作出了下野的决定,使武汉政府、唐生智及李、何、白顿失攻击目标。由于他的下野,唐生智与李、何、白发生了冲突,半年后造成了他渔翁得利重返中枢的有利形势。民国二十年,胡汉民坐镇广州,团结领导两广反蒋。此时,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九·一八”事变,蒋介石外临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内有两广和江西红军的压力,正搞得焦头烂额,对两广既不能用兵,便只好进行和谈了。但是,在和谈中粤方代表坚持要蒋介石下野。此时,陈铭枢的第十九路军卫戍京沪,陈本人和第十九路军都是站在粤方立场的,力促蒋介石下野。蒋介石一看,局道相逼,形格势禁,便又一次作出了极大的忍耐,宣布下野,匆匆忙忙飞回奉化去了。孙科高高兴兴地以粤方资格接过政府这个烂摊子,干不了几天就干不下去了,最后还得请蒋介石出来收拾残局,他这一下一上,地位反而比下野前更稳固了。蒋介石的第三次下野,也是出于这种忍耐的心理和让步的策略。白崇禧在武汉接连给他打了两封电报,要求与共产党和谈。蒋介石忖度,白是逼他下野。现在,他的主力兵团已在徐蚌会战中消耗殆尽,白崇禧雄视华中,举足轻重,共军已逼近长江,此时此刻,对白崇禧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唯有忍让,于一月九日宣布第三次下野。他退居幕后,派陈诚去经营台湾,精心布置后路。在共军进逼和白崇禧压迫的不利形势下,他这一忍让使自己再次由被动变成了主动,他不但赢得了布置退路的时间,而且还赢得了解决桂系的机会。这一次,对于李宗仁的凌厉攻势、气势汹汹的责诘和居高临下的训斥,他表现得出奇冷静,不但不争辩,不顶撞,反而承认错误,他雍容大度,从容不迫,体现了一个领袖的风度。相反,李宗仁喋喋不休,火气十足,在汤恩伯的事情上反复纠缠不放,在蒋介石面前,他不但没有争到国家元首应有的气派和度量,反而退到了他原来的地位——副总统在和总统斗气!

谁说蒋介石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

李宗仁虽然出了气,但是,脑海里却是一片迷茫,一片混乱,一片痛苦,他处于既不能与蒋合作,又不能真正取蒋而代之,更不能力挽危局的难堪地位。他是一个被滚滚洪流卷着走的人物,他自己已处于灭顶之灾中,又怎能左右局势看清方向呢?大客厅里,竟出奇般地沉静。李宗仁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蒋介石也许是出于应酬,也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白开水。

“德邻弟,为兄还有什么过失,请你毫不客气地指出,值此党国危急之际,你我之间更要推心置腹,真诚相待,方能化险为夷。现在,是到了党存我存,你存我存的时刻了!”蒋介石脸上显出真诚的微笑,他的口气亲切极了,他的肚里简直可以包容四海,在中国国民党内,也只有蒋介石一人才有当领袖的资格,其他人都只能望其项背而已!

李宗仁心中不觉打了个冷颤,经验提醒他,不能再呆下去了,马上离开这里,还能保持一点胜利者的姿态,否则刚才那番凌厉的攻势便要前功尽弃了。他摆起国家元首的架子,向蒋介石挥了挥手,说道:

“时候不早了,今天就暂时谈到这里吧!”

李宗仁说罢站起身来,蒋介石也跟着站了起来,并先行过去为李宗仁开了大客厅的门。李宗仁毫不客气地迈步走了出来,蒋介石跟在后边,尾随李宗仁下楼,一直送到轿车旁边。

秋日的广州,台风从太平洋上卷过来,风声飕飕,但却没有内地那般干燥,位于珠江口内的黄埔,风势比市区内更强烈,椰树、木麻黄树、荔枝树、龙眼树,在疾风中狂舞着。黄埔军校的校园里,虽然布满警卫的士兵,但仍显得非常萧索落寞,很难使人联想到二十几年前的盛况。蒋介石一身戎装打扮,正在当年他当校长的办公室门口徘徊沉思。

他在等待着白崇禧的到来。

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十五年前——民国十四年六月十六日,黄埔军校第一期开学典礼,孙中山先生和夫人宋庆龄出席了典礼仪式。在那座临时搭成的席棚似的将台上,挂着青天白日旗,孙中山先生站在铺着一方白布的桌前,检阅学生队伍,发表演说。蒋介石身着戎装,戴白手套,笔挺地肃立在孙中山先生的右侧,他的旁边还站着黄埔军校党代表廖仲恺。时光已经流逝,伟人业已长眠,如今留下的却是一帧历史文物般的照片,宋庆龄已接受共产党的邀请,由上海到了北平。顾影自怜,蒋介石觉得,自己也快要成为历史人物了。蓦地,孙中山在黄埔军校第一期开学典礼上的演说,又响彻耳畔:

“中国革命所以迟迟不能成功的原因,就是没有自己的革命武装,没有广大人民为基础,……现在为了完成我们的革命使命,所以我才下定决心改组国民党,建立自己的革命军队……”

“是啊,我不正是按照孙先生的主义去做的么。”蒋介石自言自语,他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孙中山的期望,黄埔军校第一期至第四期的毕业生共四千九百余人,蒋介石以此为基干,建立了几百万庞大的陆海空军,统兵将领多为黄埔学生。但是,今天为什么一败涂地呢?黄埔精神哪里去了?东征、北伐时所向无敌的雄风哪里去了?蒋介石手托下巴,驻足沉思,一个可怕的想法倏地跳入脑海。目今共军统兵南下,直逼湘赣两粤的几位将帅叶剑英、林彪、陈赓不正是出自黄埔军校的么?特别是那个陈赓,在东征时曾背着蒋介石杀出重围,救过他一命。后来,陈赓跟共产党走了,在作战中负了重伤,潜入上海治疗。民国二十二年三月陈赓与罗登贤、廖承志等五人,被上海公安局捕获。蒋介石闻知,如获至宝,即命将陈赓送到南京来。他以礼相待,以校长身份苦劝他的学生陈赓为党国效力,并任命陈为军长,由他带兵作战。可是陈赓对他的苦口婆心、高官厚禄毫不为之所动。后来,在宋庆龄的积极营救下,蒋介石慑于舆论之压力,不得已才将陈赓释放。这几位共军将帅挥师渡江以来,如入无人之地,短短几个月,便席卷江南,奄有两湖,他的部队望风披靡,比当年吴佩孚、孙传芳的北洋军队都不如。这是为什么?同是黄埔学生,陈诚、杜聿明为什么在东北被林彪打得大败而逃?宋希濂、胡宗南为何一个个不济?黄埔学生陈明仁为何叛变投共?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孙中山先生的主义和黄埔精神都让共产党拿过去了?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是水火不相容的!”蒋介石烦躁地跺了跺脚。

“介公!”

蒋介石抬头一看,原来是白崇禧来了。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见面了,互相打量了一眼,几乎都发现对方有不少变化:蒋介石消瘦了,白崇禧憔悴了。

“健生。”蒋介石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白崇禧的手,说道,“还记得吧?民国十五年,我也是在这里等你的,那时,是辞修陪你来的。”

“记得!”白崇禧本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和蒋介石相处几十年,有分有合,有恩有怨,那些复杂的因素,无论是他或蒋都无法说得清楚。现在他们都已临近倾巢之日,就象行将就木之人,如数家珍似的回忆往昔的风云日子一般,蒋介石这几句话,便将白崇禧的感情思绪倒拉回去二十三年。

“那时节,这里好热闹哟!”白崇禧感慨地说道。蒋介石是在黄埔发迹的,白崇禧是在黄埔与蒋搭上关系的,他与蒋都成了中国近代军政舞台上的风云人物,蒋对白有知遇之恩。

“你那时才三十出头,一表人材,好一个诸葛亮哟!”

蒋介石仍拉着白崇禧的手,一边满怀感情地说着,一边将白引进他当年和白会见的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陈设布置依旧,但白崇禧总觉得似乎多了点什么,而同时又少了点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肉眼无法看到的,只能凭心灵去感应才能发现。那是一种时代精神,是一个时代所特有的东西,这个时代过去了,那特有的东西也跟着逝去,永远不会返回。正象北平的故宫一样,爱新觉罗氏皇帝临朝时使宫廷充满森严而辉煌的气派,一旦这个王朝覆灭,他们遗下的宫殿便黯然失色,虽然野心勃勃的袁世凯到殿中的宝座上坐了八十三天,但那种君临一切的气派却再也无法回归其位。想到这里,聪明绝顶的白崇禧却又感到一阵悲凉和欣慰。悲凉的是,他和蒋介石的风云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欣慰的是,老蒋已经退隐幕后,他和李宗仁终于脱颖而出。虽是乱世遭逢,但却能让他施展才能,他不怕乱,他是从乱中杀出来的,如果清朝皇帝不倒或者中华民国稳固,他恐怕最大的出路是步他的老师李任仁先生之后,当一名悠闲自在的乡村教师而已!

“你的部队,正在向广西撤退吧?”蒋介石请白崇禧坐下后,便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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