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本旧地图册被翻了出来。尽管克利里家穷,可是厨房的餐桌后面还是有几格子书。男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在那发了黄的纸页上查看着,直到找着了新南威尔士①。他们习惯于小小的新西兰的天地,是想不起来去查看一下地图左下角的以英里为单位的比例尺。他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假定新南威尔士跟新西兰的北岛一般大。基兰博就在那左上角,它和悉尼②的距离与旺加努伊③与奥克兰④之间的距离相仿,尽管表示城镇的黑点似乎比北岛地图上的要少得多。
①澳大利亚东南的一个州……译注
②澳大利亚一海港城市。……译注
③新西兰一城市。……译注
④新西兰一海港城市。……译注
〃这本地图册老掉牙了,〃帕迪说道。〃澳大利亚跟美洲一样,发展得很快。我敢肯定,现在那里的城镇要多得多。〃
他们打算坐统舱去,好在毕竟只有三天的路程,还不算太糟糕。不象从英国到南半球那样,得走好几个星期。他们能出得起钱。带走的东西是衣物、磁器、刀叉、被单、床单、炊具和那几格珍贵的书籍。家具不得不卖掉,以偿付菲卧室里的那几件东西……古钢琴、小地毯和椅子……的运费。
〃我不愿意听你说把它们留下来的话。〃帕迪坚决地跟菲说道。
〃你肯定我们花得起这份钱吗?〃
〃没问题。至于其它的家具嘛:玛丽说她为我们准备下了牧场工头的房子,我们可能需要的那里都一应俱全。我很高兴,我们用不着和玛丽住在同一座房子里。〃
〃我也很高兴。〃菲说道。
帕迪到旺加努伊给他们在〃韦汉〃号上订了八张统舱的铺位。令人奇怪的是,这艘船和离他们最近的镇子同名。他们定在八月底上路,因此,一到八月初,每个人都开始感到他们真的就要进行这次关系重大的冒险了。那几只狗得送人,马匹和轻便马车卖掉了,家具装上了老安梅斯·麦克怀尔特家的大车,运到旺加努伊去拍卖;菲的那几件东西和磁器、床单和被单、书籍以及厨房用具一起装进了板条箱。
弗兰克发现他母亲站在那架漂亮而陈旧的古钢琴旁,抚摸着那淡粉色的带条纹的饰板,呆呆地望着沾在指尖上的金粉。
〃妈,它一直就是你的吗?〃他问道。
〃是的。是我结婚的时候,他们不能从我这儿拿走的东西。这架古钢琴、波斯小地毯、路易十五时期的沙发和椅子、还有摄政时期①的写字台。东西不多,不过它们理所当然地是属于我的。〃那双灰色、忧郁的眼睛越赤他的肩头,凝视着挂在他身后墙上的那张油画;由于年深日久,那画的色彩有些暗淡了,但那穿着镶有浅粉色花边、周围有107个褶边的长裙的金发女人却依然清晰可见。①英国摄政时期为1810年至1820年。……译注
〃她是谁?〃他转过头去,好奇地问道。〃我一直想知道。〃
〃一位了不起的太太。〃
〃哦,她准定和你有亲属关系,她和你有点儿象呢。〃
〃她?我的亲戚?〃那双沉思的眼睛离开了画像,讥讽地落在了儿子的脸上。〃哦,我看上去象有她这样一位亲戚吗?〃
〃象。〃
〃你糊涂了,仔细想想吧。〃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妈。〃
她叹了口气,合上了古钢琴,抹掉了手指上的金粉。〃没什么可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得了,帮我把这些东西挪到屋子中间去,这样你爸就好包装了。〃
这次航程是一场恶梦。〃韦汉〃号还没出惠灵顿港,他们就全呕吐了;在狂风大作,风雪交加的1200英里的海程中,他们吐了一路。帕迪也顾不上刺骨的寒风和飞溅不停的海水,把男孩子们都带到了甲板上,让他们呆在那里,只是在有好心人自愿照看那四个可怜巴巴的、干呕着的小子们时,他才下到底舱里去看他的女眷和婴儿。弗兰克尽管特别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还是自愿留在了下面,照护女人们。船舱很狭小而且令人窒息,散发着油味儿,因为它是在水线以下,靠近船艏,是船只簸得最剧烈的地方。
出了惠灵顿之后数小时,弗兰克和梅吉相信他们的母亲快要死了;一个熟悉的乘务员从头等舱里叫来了一位医生,他悲观地摇着头。
〃不过,这段航程很短。〃他说道,吩咐他的护士给婴儿倒些牛奶来。
弗兰克和梅吉在干呕的空隙里,设法用奶瓶喂哈尔,他不肯好好喝奶。菲已经不再挣扎着呕吐,而是陷入了昏迷状态,他们唤都唤不醒她。乘务员帮着弗兰克把她放到了顶铺上,那里的空气略微新鲜一些。弗兰克把毛巾举在嘴边,以便挡住依然在往外翻呕的稀胆汁。他坐在她的铺边上,从额头向后捋着她那黯无光泽的黄头发。他不顾自己的呕吐,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坚持着。帕迪每次进来,都看见他和他母亲呆在一起,摩挲着她的头发,而梅吉则与哈尔蜷缩在下铺,嘴上捂着一块毛巾。
出了悉尼后三个钟头,海面变得一平如镜,雾气悄悄地从南极飘来,团团地围住了这艘旧船。梅吉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想象着可怕的浪击已经过去,但海洋仍在有节奏地、痛苦地狂吼着。他们缓缓地穿过浓重的灰雾,像一只被追赶的猎物那样胆战心惊地潜行着,直到那深沉而单调浪吼声又从船的上部传来,这是一种茫茫然然、凄切切的难以形容的悲苦之声。随后,当他们滑行穿过那幽灵般的水雾进入港口时,他们周围的空中响起了一片痛苦的号声。梅吉永远也忘不了那雾号①声,这是她第一次踏上澳大利亚的序曲。
①船在雾中用来提醒其它船注意的号声。……译注
帕迪抱着菲走下了〃韦汉〃号,弗兰克抱着小娃娃跟在后面,梅吉提着一只箱子,每个男孩都打着一些行李,疲惫不堪地、磕磕绊绊地走着。1921年8月底的一个大雾弥漫的冬晨。他们进入了皮尔蒙特。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地名。码头的铁货棚外面,出租汽车排成了一排长龙,等在那里。梅吉目瞪口呆地四万张望着,她还从来没见过在一个地方一次停这么多小汽车呢。不知怎么的,帕迪把他们全都塞进了一辆汽车,那司机主动提出把他们送到〃人民宫〃。
〃伙计,那是适合你们这样的人的地方。〃他告诉帕迪。〃那是萨利夫妇为劳苦大众开的旅店。〃
街道上挤满了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拥来的汽车,马却极少。他们从出租汽车里的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高耸的砖楼,狭窄迂回的街道,拥挤的行人过往匆匆,仿佛是在参加某种稀奇古怪的都市仪礼。惠灵顿使他们感到敬畏不已,而与悉尼相比,惠灵顿却显得像个农村市镇了。
当菲在救世军①称之为〃人民宫〃的许多鸟笼似的小屋中歇憩时,帕迪出门到中心火车站去,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搭乘火车到基兰博去。已经差不多缓过劲儿来的男孩子们吵嚷着要跟他一起去,因为他们听说车站高得不太远,而且一路全是商店,其中还有一家卖棒棒糖的呢。帕迪真羡慕他们的青春活力,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经过三天晕船之后,他对自己的两条腿是否顶得下来,心里依然没把握。弗兰克和梅吉也想去,但他们更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