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芝洁见他满头大汗,营服也湿了一片,说道:“这个不重,我自己行。嗯,今天的感觉不错吧?”
林易渺说:“可惜夏令营很快就要结束。”
“再好的活动都很短暂,但生活还很长久,得靠自己去发现快乐。”梁芝洁听他“嗯”了一声,又问:“如果你假期里不想呆在老家,可以找点事做,勤工俭学也不错的。”
林易渺说:“我是这么想的,还不知道做什么。”
梁芝洁说:“我有朋友在报社,到时帮你联系一下看。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尽量帮你解决。”
“谢谢梁老师,我尽量不麻烦你。”林易渺感激地说,心里莫名地颤动着。似乎就在从城里到机场的路上,失去的欢乐灵魂附体回到了身上,他找回了久违的明媚,眼前的同学不再陌生,自己也不再讨厌,有梁老师的地方就了安全感和愉悦感,枯燥的旅途变得有趣起来。他强烈地感到,从前的木兰淼正从身上脱离,崭新的林易渺正在羽化。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5章 祭日
夏令营的绚丽如彩虹划过天际飞快地结束了,林易渺回到了老家,一切又恢复到了本来的样子。
熟悉的家空了近一年,四周杂草丛生,邻家孩子们丢弃的玩具和零食包装袋堆积在院子各个角落里,黑洞洞的屋子在破败之中透着让人不寒而粟的阴气。唯有院子外那棵茂盛的葡萄藤还挂着串串没有被孩子们摘去的青涩葡萄,让这个曾经喧哗一时的院子还保留着丁点儿从前的生机。葡萄藤是他小时为了好玩随意插下的,如今藤粗叶茂盖成了亭,却已难见它的主人。
林易渺回家主要是为母亲上香——母亲的祭日到了。
这天下起了小雨,恰如他悲苦阴冷的心情。他独自淋着雨呆坐在母亲的坟前,像去年母亲刚入土那几天一样,回想着那黑暗的一天。与去年不同的是,他也想着这黑暗的一年。
去年,他的中考成绩在全县排名前十,本打算就在母校上高中,却意外地收到了市利音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几经思考,他也就决定离开老家,去那所声名远播的一号中学。
他是全乡第一位考入该校的学生,如同小城里的人考了个出国留学。他成了全乡的名人,走在哪儿就会有人远远地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木氏家族为此在全乡比酷夏还要酷,木家长者们都说木家从前本是名门旺族后来败落了,这下有了振兴家族的希望。这样的旺火之气让他的家亲朋盈门,似乎来踩踩他家的门槛自家的子孙就会成为读书之材。
全家的喜悦人人都知道,父母的焦虑只有父母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年外出打工挣的钱全耗在父亲的肝病上了,父亲病好后林易渺一直认为家里不缺钱,因为母亲时常说家里的猪啊鸡啊蛋啊菜啊卖了多少钱,自己和两个姐姐也从不乱花钱。哪知家里恰恰就缺钱,处在温饱边缘,父母和姐姐一直瞒着他。当他考入利音一中后,母亲怕他有思想负担,放弃了申请贫困生助学金的机会,偷偷为他借钱筹学杂费和生活费,以帮他大舅凑钱做生意的名义。
母亲是要面子的好强女人,当年就是不甘心被远房亲戚木福华耻笑生不出儿子才发誓生下了林易渺。哪知这个冤家对头木福华有意从父亲那里探听到母亲在借钱供他读书的秘密,并在遇上母亲的路上故意叫住她说:“淼儿没钱上重点就到我家来借啊!人才嘛,不能浪费了!”
母亲哪容自己被最憎恶的亲戚再次耻笑,回家就对父亲大发了一中午的脾气。父亲既后悔又心烦,一听幺叔木家敏在邀人打牌,也就不顾母亲的坚决反对去了。母亲过后把父亲从幺叔家拉了回来,得知父亲不但又输了还输了两百多,火冒三丈地举起手中的铁瓢向父亲的头部打去。父亲躲开了却也火了,跑出了家门,天黑不回。
林易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晚,那是带给他一生悔恨的一晚,也是改变他一生的一晚。那晚的情景电影般会在他的夜里浮现,也会在梦里上演,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晚,父亲迟迟不归,母亲气上加气,要去幺叔家找人。林易渺见天已晚,也就跟着母亲去了。来到幺叔的院子外,客人们还没有离开,一派热闹,院子中央一盏白炽灯下围着两张桌子打着牌,一张桌子的麻将被搓得哗哗哗,一张诈着金花传来我跟我跟我趴的声音,旁边一架电风扇呼呼地吹着,一只黄狗迎了上来。
父亲穿着带有窟隆的白背心在诈金花那桌当着围观者,替幺叔吆喝着:“上,上,怕啥——”
母亲注意到父亲的另一边坐着木福华,眼里更是要冒火。
林易渺见势不对,来到父亲身后说:“爸,回家吃饭吧。”
父亲转过头对他说:“我吃过了。你看,幺叔手气好,赢了五百多!开始他输起,我在这里一坐他就连连赢……”
话没说完,父亲就惊恐地站了起来。只见母亲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冲过来了:“木家直——”
院子里的人群顿时如马蜂般散开,然后骂声和劝声混在一起。父亲一边躲着母亲的追打一边大声说:“你这疯子有完没完!你越蛮横,老子越不回去!”
幺叔收拾好赢来的钱对着母亲大喊道:“没见过你这样横的婆娘!打个牌又怎么了,不打牌的不是男人!哪有婆娘打爷门的道理!大哥,别怕他,我看她能把你怎么样!她动你一个指头,我要她一条胳膊!”
木福华不冷不热地说:“表婶,打个牌又不犯法,有好大一回事呢!”
母亲不理木福华,见抓不住父亲,来回扫射般地指着院子里的人说:“就是你们把家直教坏的,他从前不打牌,现在打得家都不得管!现在家也不想回了!”
林易渺把母亲往院外拖劝她回家,这时大姐也赶来劝。母亲没能挣脱他们,突然脱下一只凉鞋向父亲的方向扔去,鞋子越过人群打中了后面一个作客的小女孩。小女孩吓得大哭,母亲也就招来大家的臭骂。
母亲见寡不敌众,说了声“木家直,晚上回来再找你算帐!”就转身往回走。林易渺见母亲不打算再吵,就放开了母亲。姐姐去给母亲拾凉鞋的时候,母亲就光着脚往回走了。
母亲刚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冲过去抓。还没等抓住那把砍刀,林易渺眼疾手快冲去抱紧母亲,忍不住大声喊道:“妈,别发疯了!要吵要闹回家去吵——”
这句话一出,母亲陡然放弃了挣扎,不但安静了下来,连抢刀的姿势也在那一刻定格。那种安静与静止充满恐怖,如同炸弹点燃了导火索,静而非静,安而不安,让他颤栗。母亲好一阵才慢慢直起身,把他看了又看,像看陌生人,或者说像一个陌生人在看他,看得他发悚:“妈,回去吧。”
母亲幽幽地一笑,说:“回哪里?回家吗?让你们在那里一遍遍气我?淼儿啊,想不到呀,想不到,他们欺负我,你还要帮着他们来欺负我……连你也不帮我……可惜我养了你十多年,疼了你十多年……”
林易渺慌张地说:“妈,我没帮他们。回家吧,别争了。”
母亲平静地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说:“我争?我不想争,我不争别人会把我踩得更扁。我只是为了给你争一口气,不让别人用下眼皮看你……我错了吗?……我一切都为你,你却不知我的苦……”
林易渺说:“妈,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