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太和殿内殿外点满了烛火,照的殿前的广场亮如白昼,紫禁城的夜晚难得这么明亮温暖。
酉时刚到,内眷们就开始陆续退席,我也离席向萧焕请归,萧焕点了点头:“时候不早,皇后先回寝宫歇着。”
今天是逢十的日子,他没说让我早点歇息,就是说待会儿会召去养心殿侍寝了。
我点头表示明了,行下礼去:“臣妾告退。”抬头看到坐在萧焕身侧的杜听馨眼神淡定如水,正静静的看着我。
我突然想到,杜听馨生长在紫禁城,帷幄之间邀宠弄权的事,不知道看过多少,可那次以巫蛊对付我时,她却用了那么容易被识破的方法。她是明白萧焕一定会回护她,所以故意那么做,以向我示威的?难道那个时候,她就看出我对萧焕还没有忘情,知道总会有现在这么一天,我明白过来原来我不能容忍萧焕身边还有别的女子和他在一起柔情蜜意?
她在那时就种了一粒种子在我心里,而我直到等那个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能够撑得胸口发疼了,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原来我也一直都小看杜听馨了,这个被膝下无女的太后夸赞为冰雪聪明,视为掌上明珠,十三岁就以诗名艳绝京城的才女,绝对不是一个只有皮相光鲜的绣花枕头。
这一刻我应该妒恨交加的,但是我心里的那个沙沙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从内金水桥上萧焕对我展开笑靥开始,那个声音就没有了。无论身处何处,无论顶着什么样的身份,那个笑容都没变过,那是那个青衣儒冠的年轻人在江南的秋风里给我的微笑,第一次看到这个笑容的时候,我就想,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东西终于来了吧。
我抬头向杜听馨笑了笑,我想这一定是我最粲然的微笑。
杜听馨眼中的淡定迅速褪去,换上了失神的惊愕。
我转身走出了太和殿。
回到储秀宫,卸了脸上的胭脂额黄,换了便装,估计时间还早,就倚在灯下看了会儿书。我看书兴趣很差,只喜欢看野史和笔记小说,看到经传诗文就头疼,因此爹长说我胸无大志,品相太差,我也不理他,照旧捧着我的传奇小说看。
这次看的是小山刚从宫外书肆买来的志异小说,叫《镜花缘》,内容新奇有趣,文笔也流畅诙谐,怪不得小山说这本书近来在市井间很流行。
看着唐敖和林之洋多九公在千奇百怪的各地游荡,不知不觉夜就深了,看看桌上的西洋走马座钟,已经过了亥时。我放下书,正准备沐浴了等着养心殿的人来接我,冯五福就笑眯眯的来了。
他打了个千:“万岁爷吩咐,就寝前还想和娘娘说会儿话,不必净过身之后再去,另在养心殿备有澡水,待到寝时再洗。”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请冯公公先行。”
冯五福一路把我请到停在储秀门外的鸾轿上,等我坐好了,他忽然说:“万岁爷离京月余,积压的事务很多,万岁爷的身子却经不起连夜操劳,待会儿到了殿里,还望娘娘能设法提醒万岁爷早点歇下。”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冯五福交待这种事情给我,已经有点把我当成自己人看的意思,我笑着点头:“那是一定,就算公公不说,我也会提醒万岁的。”
冯五福一边笑应着:“这就好,这就好。”一边把轿帘放下。
轿子离地,摇摇晃晃七拐八绕,最后终于停下,我裹着斗篷从里面艰难的钻出来。紫禁城里就是麻烦,储秀宫到养心殿这点路,我抬抬腿就到了,还要坐轿子,真是养的闲人太多,非得找点事儿出来才行。
边想边走进前殿,养心殿前殿东暖阁是皇帝的卧房,西暖阁就是御书房,屋里的南墙上装着玻璃窗,以便采光,萧焕通常都是在窗下的软塌上批阅奏章,看书写字。我刚刚就在门外看到了窗里的灯光和萧焕模糊的身影。
石岩照例守在门口,我向他点头笑了笑,就走了进去。门里只有一个小太监在桌案前低头站着,我挥手示意他出去,然后走到桌前,一巴掌把萧焕手里的折子拍在桌子上:“你要幽会的人来了,还不快放下这些无聊的玩意儿?”
他抬头笑了笑:“看折子看得忘了,这么晚才叫你来,等的急了吗?”
“在看一本很有趣的小说,时间也过的挺快。”我笑了笑。
“说起来我年少时也曾很迷恋过一阵笔记小说,觉得其中微言大义,比四书五经中的义理有趣多了。看了几个月,后来老师说身为天子,那些小说家言,看点就好,不必太多,我就没再看。”他淡笑着说:“现今就算想看,也没这工夫了。”
他虽然称我父亲为凌老师,但其实父亲那时已经贵为内阁首辅,只是领个虚衔,并没有真正授教于他,他现在说的这个老师,是时任负责辅导太子的詹事府正三品詹事,真正教导他十年有余的吴甫名,不过吴甫名已经在德佑三年染病死了,要不然现在萧焕亲政,肯定要对他委以重任。
我从来没听萧焕在人前提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就笑了笑:“反正我整天也没事,要不然我把看的讲给你听?”说着挑着眉毛看他:“对了,你说有话跟我说的,是什么话?”
夜已经深了,窗外没有风,殿内殿外都阒静无声,他默然的看着我,跳跃的烛火下,那双深黑的眼睛里隐隐有细碎光亮在明灭,亮光渐渐汇成一抹笑意,从他的眼角流溢开来,终于占满了整个脸庞,他轻轻笑着:“突然忘记了。”
我眨眨眼,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