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我和女孩走出塔楼之后,我们发觉了异样。
人群远远地围着我们所处的塔楼散成半圆,惊惧地望着我们。我一回头,才发现一只犀角兽倒在塔楼墙根之下,足有一辆马车般大小,距离我们仅有数步之遥。
我赶紧拔出佩枪,给手枪上膛,一边试图拉着女孩远离这只怪物。
“别怕。”女孩执拗地拽紧我的手,不肯后退,“它伤不了我”。她的双瞳闪耀异光,静静地走到野兽面前。
“危险!”我喊道,急忙将她拽紧。即便身受重伤,兽的蛮力亦足以粉碎娇小的女孩。
“我说了,它伤不了我。”女孩挣脱我的手,立在巨大野兽的面前。
只见野兽巨大的犄角插入钟楼外墙,裂缝布满整堵墙面,鲜血从兽的眼睛、鼻孔内渗出。兽奄奄一息,眼珠混浊而涣散。
“你敢不敢摸摸它?”女孩不怀好意地回头朝我黠笑。
我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兽的脊背后,伸出手触摸它的皮甲,沙砾感,十分粗糙,这种触觉带给我一种无可名状的熟悉感与失落感,顿时充斥了我。记忆涌上来,却无法成像。仅有碎片在我的内部翻腾,拼凑。我皱了皱眉头,仍然无可名状。
“你为它感到惋惜么?”女孩出声问道,拉起我的手。
我默然点点头,“它的心跳在逐渐减缓。”
“呵,每次迁徙,皆会出现这般的牺牲品,人习以为常之后,才能习惯自身相同的遭遇。”
“我不明白。”
“你迟早会明白。”女孩诡异一笑,伸出纤手抚摸兽的皮甲,轻盈而温柔。在她的抚摸之下,野兽的四蹄渐渐抽动,直至溺水般的猛烈挣扎。而兽的身躯之下,条石路面的缝隙内大量涌出细沙,如泡沫般包裹、吸吮着野兽的皮甲,野兽亦随之一寸一寸陷入细沙,它的挣扎已不再剧烈,想必已然出现接受命运的乏力。待野兽的身躯完全被吞没之后,细沙开始缓缓渗入条石缝隙,直至什么都不剩下,唯有塔楼石墙存留的犄角撞坑才可证实这一切,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我忽然意识到,眼前出现的沙坑,正是流沙陷阱,只不过这些流沙,是有生命的吞噬者,它们知道自己的猎物是什么。围观的人们见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一位年轻的母亲抱起孩子匆匆离去,她对我们侧目而视,“你身上有一种魔法。”我低声说道,“他们害怕你。”
“他们害怕自己遭受相同的命运。殊不知,正是我,帮助这头犄角兽平静地走入死亡。”
“人见到死亡便觉恐惧,并可轻易联想到自身。这本是人之常情。”
“那么告诉我,你怕吗?”
“怕。”我坦率承认。
“呵,没必要感到羞愧。生与死是这片土地的例常规则,没有这些世界的秩序将彻底混乱,这些规则造成的欢乐与恐惧亦是世界前进的重要推力。”
我轻轻点头。
“堕入大地的深处终将是所有人的宿命。铭记这些,而后听之任之。”女孩像是总结般陈述道,朝我嫣然一笑。
二
安息夜,庞大的兽群浩浩荡荡通过城市,奔向地平线的远方荒野。人不知它们来自何方,亦不知它们去向何方,心怀好奇地聚拢起来,围观这场盛大迁徙,徒生畏惧与尊敬。当兽群迁徙激起的扬尘缓缓落定后,它们的神秘去向,连同它们神秘的本身,似皆归于平静,为众人所遗忘。不多时,夜市已恢复熙攘,那条兽群践踏而过的主干道上,叫卖声不绝于耳,顾客与小贩为成交价争论得面红耳赤;眉清目秀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陶瓷娃娃垒成小山;两名小贩为一处绝佳的摊位大打出手,引来众人围观叫好;贼混迹于人群里,与大家一齐向被捕示众的同行投掷腐烂蔬果。我收起佩枪,与若寒手挽手漫行在夜市里,享受紧张过后的放松时刻。有时,置身处于拥挤人群的她,会表现出渴求保护的乖灵,而我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