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依然是薄雾笼罩的浔阳江头,渡口停靠着并不算多的船只,码头却仍是人群熙攘,人们带着浓浓的离别不舍、面上还要强自欢笑送别亲友。
颜芝仪也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但这一回自己却是被送别的对象。
半年前在同样的清晨和地点送别男主时的记忆仿佛历历在目,颜芝仪还记得当时复杂交织的心情,和大部分人一样有着不舍和祝愿,希望陆时寒此去前程似锦,万里归来颜愈少。
颜芝仪就不期待再相逢依旧如故之类了,毕竟她当时坚信自己很快就要穿回去了,会对男主的离开感到不舍但是一点也不期待相逢,并且离别的愁绪也远不如她对回家的渴切。
然而生活往往充满着各种黑色幽默,当初那样坚信不疑的颜芝仪未曾想过自己非但再也回不去,甚至这么快又来到了这个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相见的码头。
而此时此刻又站在熟悉的江头,颜芝仪再也无法把自己当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已经身处历史的洪流,她不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
未知让人恐惧,但也昭示着希望和真实。
颜芝仪终于真切感受到了离别意味着什么。
离别意味着此去山高水长归期不定,不知何时、亦或是此生还能不能衣锦还乡——颜芝仪以前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归属感,直到离别在即,她才如梦初醒,江州,也是她的故乡,眼前这些殷切看着她的人们,都是她血浓于水的家人。
但她醒悟的太晚,或许未来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很多东西都已经物是人非。
想到这些,结婚那天都没掉眼泪的颜芝仪终于忍不住,在一干亲朋好友、包括六十多还拄着拐杖出来送他们的老爷子老太太面前,突然汪的一声,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颜太太也是强忍着泪水,被她这么一勾,眼泪便也想决堤的水龙头般汹涌而下。
正在另一侧同家人亲友告别的陆时寒听见动静回头,只看到母女俩旁若无人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就好像他们不是进京赴任而是要生离死别一般。
陆时寒不免吓了一跳。
他知道妻子平日看着柔弱不能自理,其实是少见的外柔内刚,他们订亲多年、自小相识,他就没见她哭过,哪怕每到冬天她几乎日日把药当水喝,甚至他日夜兼程从京城赶回来、害怕只能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所以成亲当天她没有像其他新娘一样哭倒在母亲怀里不肯出门,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可现在她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哭不已,陆时寒难免紧张多虑,也无法再安心同亲友寒暄告别了,只得向他们告了罪,步履匆匆来到颜家人这边询问:“这是怎么了?”
颜芝仪和颜太太抱头痛哭,根本无暇关注他,陆时寒只好看向颜老爷,他可亲可敬的好岳父。
然而好岳父这会儿也在强忍悲伤,眼睛里还有泪光,无法回答,还是颜大哥主动解释了一句,“无妨,小妹只是第一次离家远行,有些不舍而已,许是哭一哭便好了。”
陆时寒却觉得这个答案多少有些敷衍,仪儿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要跟他进京,这两日还在兴致勃勃收拾东西,怎么可能会因为离别就哭得这般毫无形象?
单纯如男主哪里知道,某些人的反射弧就是有这么长呢。
不过颜子荣好歹是大舅哥,陆时寒纵是给人扣了口锅,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一下下抚着颜芝仪的背,像哄小朋友般耐心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这便是成了亲的好处了,当初只是未婚夫妻的他甚至不敢牵她的手,浅尝辄止般握一下便匆匆松开,就怕没把握好尺度从此让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对。
而如今他们新婚燕尔,即便他这般亲密的半揽着她,周围也都是善意和欣慰的笑容,并无一人投来不妥的目光。
陆时寒分神感受了一下周围的反应,见情况还好也就放心了,继续安慰怀中的人。
然后就发现他越安慰她哭得越大声。
人的情绪一旦破防,就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了,颜芝仪也不想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寄几,男主越是温柔安慰她哭得越来劲,最后甚至不经过大脑的哭嚎:“我不去京城了,只想留在家里,呜噫噫呜……”
陆时寒脸色一变,这话哪怕是开玩笑也很严重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强忍愁绪的颜老爷再无半点离愁,板着脸喝道:“都嫁人了还这般胡闹,快把眼泪擦一擦,同你爷爷奶奶道个别就回船上去,别耽误了启程的时辰。”
信奉和气生财、从来笑得像弥勒佛的颜老爷这是第一次对闺女疾言厉色,颜芝仪吓得眼泪分分钟憋回去,瑟瑟发抖之际,刚才还和她抱头痛哭的颜太太也瞬间不伤心了,用帕子嗯了嗯眼角附和道,“你爹说得对,快些上船吧,这么晚也该出发了。”
颜芝仪:……
她娘这收放自如的演技,奥斯卡女主角见了都要直呼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