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良久之后,只见扶桑长吁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多年来沉积在心中的包袱,刹那间,他释然一笑:“人生如浮沤,朝夕容颜改,明明灭灭,俩俩相忘,又何尝不是种解脱?”
苍风不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的迷惑,失望,不甘与伤感,皆在这一刹那尽数释怀。
'103'第一百章 了 悟
剪雪阁依然掩映在一片迷离绯红的花海之中,风过无痕,悠悠地拂过遍地粉雪,留下满衣桃香。
九毒牵着沈犹枫穿过游廊,轻轻地踏入阁内,亲昵地唤道:“师父,我和枫哥哥看您来了!”说完将手中捧着的点心盘放在案上,却不由地一愣,只见案上依然平铺着那幅《桃花芳菲图》,枫九二人上回在剪雪阁见毒圣之时,此画就如此摆放着,这些日子过去,此画竟铺在案上丝毫未动,看来毒圣已多日未作画,一直独自守着这幅龙箫的遗墨难以罢手。
九毒默然一叹,和沈犹枫牵手而立,等着师父发话。毒圣望着窗外飞舞的桃瓣,和蔼地问道:“你二人的伤可痊愈了?”
九毒抿嘴笑道:“师父宽心,九儿和枫哥哥已完全康复,吃得香睡得着,好得不得了呢!”沈犹枫点头微笑,立时走近前去,谦和地向毒圣一抱拳,正色道:“晚辈一直未好生谢过前辈,此番我重伤能够痊愈,亦能与九儿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皆要多谢前辈不计前嫌,抬爱成全,我心中甚是感激,此番恳请毒圣前辈接受沈犹枫一拜!”说完一掀衣袂便肃然跪下,九毒亦紧跟着沈犹枫跪下,心中颇为感怀,看着毒圣认真道:“师父不仅原谅了徒儿的大错,还成全了徒儿与枫哥哥,您为徒儿实在付出太多,此番亦要受徒儿一拜!”他说完与沈犹枫会心一笑,两人落落大方地面朝毒圣,齐齐拜了三拜。
“起来罢!”毒圣轻叹着转过身,容颜上严霜尽散,清冷的双眸中竟瞬间染上一层极淡的朦胧,他静静地凝视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九毒和沈犹枫,那是两个俊美潇洒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皆散发着聪慧傲然,一白一黑,风华绝代,刹那间,二人的身影竟跟毒圣记忆中珍藏的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龙泪竹与沈犹信……依然清晰,依然刻骨,渐渐地,这四道身影又合为一双璧人,着白衣那个,如梨花盛雪,风姿卓越,他轻摇玉扇,轻颦浅笑间便将人的魂也勾去了七成,照得天地万灵也黯然失色;着黑衣那个,如艳阳弄晴,气度浩然,他身负宝剑,挑眉出招时,那一腔的豪气凛冽能让乱世浮尘化为空阔,也能令牛鬼蛇神纷纷退散,毒圣望着他们,霎时间恍了神。
“师父……师父?”九毒轻声唤道,他见毒圣良久地望着自己和沈犹枫,竟好似出了神,心中不免觉得茫然。毒圣被九毒一唤,方才回过神来,沉声一叹,看着沈犹枫冷言道:“你还想报仇么?”
“前辈并非我仇人,何来报仇一说?”沈犹枫淡淡一笑,凛然道,“到如今,前辈还想将昔日的恩怨独自尽揽么?”九毒一咬牙,接过话茬径直道:“师父!您已经为二师叔做了太多,替他忍受非议,替他养育遗孤,替他背负仇恨,十七年了,难道还不够么?”
毒圣骤然一惊,眼神蓦地复杂了起来,静默了半晌,却坦然一笑:“如此说来,你们今日是胸有成竹地来向我要一个解释了?”
沈犹枫听毒圣在言语间已默认了连荆芥便是当年的下毒之人,遂肃然道:“晚辈只是想知道,您的师弟当年为何会盗血竭,叛师门,投万贼,害忠良,其后又为何会去了名州,最后还落得被朝廷灭门的下场?”
“哼……真是执着!”毒圣厉眉微锁,冷然又释然地摇摇头,说道:“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既是天门弃徒,后来又惨遭灭门之祸,纵然犯下大罪,到如今却连骨骸也无从寻觅了,你又何苦再纠结于此,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呢?”
放下心中仇恨……沈犹枫倏地怔住,呆呆地看着毒圣,一时间心绪纷乱。九毒下意识地握住沈犹枫的手,竟感觉他掌中冰凉,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九毒咬着唇,无声地将沈犹枫的手渐渐握紧,直到两人的手心渗出密密地汗珠,他依然笃定地凝视着沈犹枫的眼睛,待沈犹枫恍惚而痛苦的目光落到自己眼中,他方才坦然微笑,那笑容无比温暖,竟如薄雨收寒般,褪去了沈犹枫心中的阴霾。
霎时间,沈犹枫心中涌起无数的念头:“或许毒圣说得在理,或许我应该就此收手,这世间尚有太多的因缘交错和无能为力,诚然,连荆芥是当年的下毒之人,可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悲剧都已酿成,我父亲早已埋骨断崖,连荆芥也尸骨无存,他一门布衣老少仅遗下一个完全记不得前尘的可怜孩子,莫非我沈犹枫要去向那无辜的连翘寻仇么?我做不到,也万不能这样做,更何况,我始终感到这其中蹊跷甚多,想那连荆芥必然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枫哥哥……”九毒见沈犹枫静默了半晌也始终不发一言,遂担忧地轻声唤道。沈犹枫蓦地回过神来,叹息着收了心绪,缓缓地抬起眼睛,说道:“或许前辈说得对,沈犹枫今日且甘心放下对连荆芥的仇恨,但是,那阉贼万长亭人人得而诛之,我此生绝不会饶恕他,父亲的血仇,我必将手刃!”
“血仇……”毒圣低声一叹,不禁怜惜地看了一眼九毒,又转头望向窗外,淡然道:“仇人,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般,仇恨,亦未必就是你查到的真相……”说着凄然一笑:“我此生爱了一个人二十年,也恨了另一个人二十年,直到如今方才真正了悟……”
“了悟?”九毒心下困惑,不禁坦然问道,“徒儿知道,师父所爱之人乃是天庆帝龙箫,那么所恨之人又是谁呢?”
“前辈所恨之人,想必是我的主上墨台鹰罢?”沈犹枫忽地开口,目光竟是奇亮,“前辈痛恨我主上,是因为他威胁到龙箫的江山么?”
“江山……”毒圣闻言,竟在一瞬间微笑了,他转身凝视着案上的《桃花芳菲图》,手指在那行墨色题词间缓缓游过,神色甚是凄迷,只听他喃喃深叹:“若无江山,何来当年洗泪崖的杀戮?若无江山,何来今日尔等的血仇?若无江山,何来阴差阳错,聚散离合?若无江山,又何来缘起缘灭,大彻大悟……”
九毒小心翼翼地瞅着毒圣,想了想,遂试探着开了口:“师父,那您……您如今还痛恨墨台盟主么?”
“恨……”毒圣微一恍神,既而又舒展开厉眉,释然地摇了摇头,“墨台鹰,他纵然得了江山,也不过是个跟为师一样,深陷在无法挽回的遗憾中,一生都不能自拔的可怜之人,恨亦如何?”
无法挽回的遗憾……沈犹枫闻言,心中骤然荡起剧烈的波澜,这话是何等熟悉,他不禁记起墨台鹰也曾在赤枭殿的密室中,面对着满脸倔傲的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无法挽回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九毒现下却没有沈犹枫这般翻腾的心思,他听毒圣亲口释然了对墨台鹰的仇恨,心中惊喜交加,一双美目泛着澄澈的水氲望着毒圣,忽然间,只见毒圣抬手一送,金光骤闪,长袖中嗖地飞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饰物,直向沈犹枫飒然而去。沈犹枫泰然一笑,倏地抬掌稳稳接住,九毒定睛一瞧,正是那枚龙鼎天下的金印,印上还悬着自己当初系上去的五彩丝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