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下来,似乎这才是他真正动怒的模样。程希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生这么大的气,拂过春风的河面上刹时结上了层厚厚的冰,她赤足踏上去,从脚冷到了心里,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又像阵阵霜风,迎面吹来,叫她只能裹紧身子破风前行。
“小希?”魏成意回过身,来不及细瞧她今夜的新着装,便发现了地上那双雪白的脚丫,原本就拧在一起的眉,此时拧地更深了,“刚洗完澡,怎么不穿鞋呢?”
程希指了指门外那双拖鞋,说道:“在那儿呢。。。我瞧你打电话认真,怕惊到了你。”
魏成意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到了椅子上,又走到门边捡起那双鞋,挨个替她穿上,“惊到便惊到了,不碍事。若你着了凉,可怎么好?”
“可我看你生了好大的气。。。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程希实在有些不习惯他这个样子,伸出手往他眉心抚去,试图想要将那座小小的山川移平。
“没什么。。。总是会碰见些不顺心的事。。。”魏成意握住眉心上的那只手,送到嘴边,落下一个柔柔的吻,再抬头,眼里已没了寒意怒气,“小希。。。刚刚吃饭的时候对不起,是我有些没控制住脾气。。。”
程希只当是公司里的事叫他烦心,她不懂那些,说不上什么话,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唯一能做的便是无声陪伴,一遍又一遍抚弄他垂落在自己双腿间的头发。
可好半天过去了,却仍不见他打起精神,程希双手托起他的头,幽幽叹口气道:“你为公司的事生气,我不好说什么,可我也不知瞒你这样一件小事就让你如此介怀。。。成意,你要体谅我,若我如今不是30岁而是20岁,那么凡大小事定会更依赖你些,从前在那许多的艰难时光里,你别忘了,我都是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你想要我事事都依赖你,总要给我些时间才好啊。。。”
魏成意眼睛盯着她,泪光闪闪。
“成意,别生气了好吗?我真的不想同你在无尽的误解中,将时间白白浪费过去。我很珍惜我们能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良久,那些闪闪发光的泪珠在眼眶里幽幽打转,最终也只是胀红了双眼,一滴也未落下来。程希捧着他的双颊,含住了那些眼泪。她说,别哭,我瞧着心疼。
“好。”
魏成意站起来,将程希抱坐在了自己身上。他亲手划落了那两根他最喜欢的肩带,他并不是喜欢那两条丝绳,他喜欢的是穿过它们的肩胛,拥有一对蝴蝶翅膀的那人。
程希闭上了眼睛,光像隐在云层后面,将她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中。从前她总觉得被他带到了海上,逐浪奔跑,而今夜,许是窗外那枚圆月格外柔美,光落进来,映照在他光亮的脊背,更加似水温柔。她再没感受到汹涌的浪潮,欢喜的躺进了一片棉花地里,那些扫过身体的絮花是那样轻柔,尤其途径手腕时,风轻轻一吹,落在上面的唯一的重量也飘走了。
她喜欢他的温柔,她从一开始便喜欢上了他的温柔。因为喜欢,直到结束的那一刻,她的脸上还挂满了笑。
林舒就像电视里看过的一幕轻喜剧,电视关了,便成了遥远的过去。她再未出现过,魏成意也再未提起过。程希知道,林舒与唐婉一样,成了她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这个插曲停留的时间虽微不足道,但却留下了浓墨色彩的一笔,让程希独自一人时,闭上眼睛便能回想起那天吃进嘴的味道,萦绕在耳边的话语。
还有杨秘,那充满隐忍克制的眼神,清冷的眼神里,一眼望过去,皆是遗憾。这份遗憾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程希的梦魇,夜里不知被惊醒过多少回了。
先是梦见杨秘停留在林舒头发上那双痴恋的手,阳光满地都是,唯独照不到她的身上去,满脸的悲伤与墨色的阴影融在了一起,而后就在她为她声声哀叹时,她突然发现,那双痴恋的手变成了自己的,他背对着她,与唐婉拥在了一起,而融进黑暗里的,是她数不尽的泪水。
她被魏成意一脸焦急唤醒时,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只告诉他,做了个噩梦,梦里是杨秘的秘密,是她那双想收回却不舍得手,是她埋在黑暗里的身影,只字不提她与他,也装作没听清,梦里唐婉柔笑的那一句,你与他不配,还是让我来吧。
魏成意好笑的拥紧了她,说别人的遗憾也能让你这么难受吗?
程希点了点头,没吭声,心里波涛汹涌,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为了安抚她,魏成意再一次讲起了故事,只是这次他未说明是谁的故事。
那年初秋,她入了学,成了大一新生,而她,在美国已经挣扎了两年。在异国他乡,邂逅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们从人群中一眼便发现了与自己有相同肤色的对方,成为好朋友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彼时,她戴着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耳钉,留着一头飒爽的短发,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南红,有些冷傲的面容上,一笑却是蜻蜓点夏湖,涟漪潋滟携风来,攒足了风头。
在美国的校园里,她很受欢迎,比那些只会对着女孩吹口哨的男孩要吃香的多。而她一路迎着光,低着头,直到来到了她的面前,那个笑起来有颗酒窝的女孩面前,眼神才有了着落点。
爱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她也不知道。
许是在她被男同学围攻,她强闯进来带她重见阳光的时刻,许是她同家人视屏,却被无情挂掉改换成语音通话,她坐在一旁给她讲笑话的时刻,许是她挽着她,一路蹦蹦跳跳,牵扯她的身体也不由跟着晃动起来的时刻,许是那天,她跑出老远,站在太阳底下,阳光是那样的明媚灿烂,照耀着她那一头栗色头发熠熠生辉,她笑着朝她招手,朝她大喊,无顾一切,“来呀,快来呀,不就是个短发嘛,我陪你一起接机去!”
不论她学会了几门语言,不论她捧回多优异的成绩单,不论她小提琴拉地有多好,可母亲从未承认过她,只因她喜欢短发,喜欢短裤,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而那一次,因为有她在,与母亲相处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也是头一次,她们母女见面没有因为她的着装而发生争执。
她像枚小太阳,驱赶走了她生活中所有的黑暗。
可若,没有那个叫做成意的男人就好了。
她拉着她的手,托起脸颊,望着最远处的那朵白云,跟她讲诉了许多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每一件事,都装着她的思念,不加掩饰的思念。
她说他们认识的那年,他母亲去世了,她出席他母亲的追思宴,而他耸拉着头,坐在他外爷身旁,小小一只身体,像只寒风中的猫儿般,不住颤栗着。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悲伤成那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