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事并没有保密下来,还是走漏风声了。当天晚上,广电局长凡尘请老同学唐春山喝酒,唐主任把我也叫上了。因为都是几个关系特好的朋友,凡尘就在桌上绘声绘色地讲了何建生那天从播音室里狼狈出逃的事。然后大家就一齐谴责何建生的非礼之举,异口同声地对他共诛之共伐之。语言成了我们最好的下酒作料。大家喝一阵笑一阵,唐春山突然陷入了迷局,困惑不解地问:“凡局长,我们说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明白,何建生非礼姜萌萌,他到底得手了没有?” 。 想看书来
一路飙升6(2)
凡尘好不快活,说:“你笨了吧。那一脸的血说明什么?说明姜萌萌身体不方便呀!”
“哦。”唐春山恍然大悟了,幸灾乐祸地笑笑,说:“抽他一脸经血,那也够晦气的。该他小子倒霉了。”
凡尘说:“其实我也琢磨了许久,想不通。怎么就一耳光把血打到脸上去了?应当说,这之前有个比较复杂的细节。意味深长啊!”
唐春山说着端起杯子,说:“有些事情是不能仔细琢磨的。喝酒!”
于是大家就一心一意地喝酒,不说其他的话了。但是,何建生在我们心中,形象已经糟糕到极点了,不值得我们再提他。依我的猜测,凡尘之所以把这件事悄悄地在朋友中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认清何建生的嘴脸。毕竟何建生是他讨厌的人,以前讨厌,现在还是讨厌,因为他做了让人讨厌的事。
可是,有一点,他们的判断还是错了。他们说何建生脸上沾了女人的污血,就会触霉头的。人家何建生并没有触霉头,他还是他,依然在县委大院里谈笑自若,依然在台上人模人样。关于他的丑闻,也许会慢慢传开。但是,县委领导不知道,县政府领导不知道,凡尘也不会给县上领导通气的,因为何建生是他自己推荐的干部。所以,无论外界对何建生的印象如何恶劣,只要县上主要领导没听到风声,对他的政治形象也就丝毫无损。作为一个团委书记,掌握他命运的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是普通干部,而是县上管干部的干部。
过了几天,城关小学发生小学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是午餐不洁引起的。几十个学生上吐下泻,还有个别人出现了昏迷,被送进医院紧急抢救。以关心青少年成长为己任的团委书记何建生也跟县委领导和教育局领导一道,迅速赶到医院去看望孩子们。县有线电视台也闻风而动,马上派出精兵强将前去采访。记者也讨厌何建生其人,始终不给他单独的镜头,更不给他打特写。可这何建生偏偏就怪了,总是跟县委书记和县长在一起,病房很小,有些拥挤,镜头一拍到县委书记或县长,总会有何建生的脑袋出现,无论怎么回避都不行。考虑到画面的完整性,只好把他同时拍进来。更重要的是,在这么多的领导中,只有何建生一人流泪了,其忧虑之心溢于言表。他一边问候中毒学生,一边擦拭着潮湿的眼角,那模样比他亲生儿子中毒了还伤心。有个家庭非常贫困的小学生中毒最重,他母亲蹲在医院门口哭着,何建生毫不犹豫地把身上仅有的七百多元钱捐献给了她,让她给孩子缴学费。那妇女感激涕零,连说遇到了贵人,恨不得给何建生叩三个响头。
这动人的一幕,县上的主要领导都看到了,也拍进了新闻里。记者回去剪接新闻时,想删掉何建生捐款的画面又不敢。稿子起草好后,便去请求凡尘局长审定,凡尘看了录像说:“把何建生捐款的画面删掉,文字稿中也不要提。”记者领命面去。
之后,凡尘又给何建生打电话,说:“我把你捐款的画面删掉了,你不要有意见。我是为你着想。你想想,你跟县委领导一起出去,光有你捐款的画面,而没有他们捐款的画面,直接播出了,领导同志会怎么想?观众会怎么想?你还怎么做人?”何建生一听,觉得凡尘心细,确实是为他着想,这涉及一些很微妙的关系,他当然不能在他们中间出风头。
一路飙升6(3)
当晚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专题研究城关小学学生食物中毒问题。到会的主要是县委、县政府负责人,卫生局、卫生监督局、教育局和团委的负责人也参加了。我负责会议记录,也在会场。会议开始前,会议室的电视机正在播送食物中毒的新闻,大家都看得很认真,但没有出现何建生捐款的画面。看完后,县长张家权觉得少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好像内容不完整嘛!”
坐在张县长对面的何建生说:“他们要播出我捐款的画面,我让他们剪掉了。我作为团委书记,这都是分内的事,有什么好宣传的?”
县长张家权说:“建生确实是个有爱心的人,从事团委工作还是很合适的。孩子们就是要你这种人去关心他们,爱护他们。”
这是在公开场合下的一种毫不掩饰的赞美。出自一位县长之口,那分量就非同一般了。坐在张家权旁边的县委书记也不停地点头认可,像鼠标点击“确认”一样干脆。我可以从他们那亲切而热烈的目光里看出来,他们对何建生充满好感。凭我个人对官场的感觉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对年轻的领导干部有好感了,那么这个好感对象通常是一种新兴的政治力量。别看今天是小小的科级,哪一天就会向处级挺进的。
何建生的好运就是在这时候迎面而来了。城关小学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刚刚平息,何建生就到省委党校高级研究班学习去了,学期两年,团县委的工作由副书记主持。一般说来,这个高级研究班是一个人的仕途风向标,它是培养县处级干部的。一个科级干部只要踏进了这个班,奔向处级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许多人辛辛苦苦追求了许多年,最终却希望落空,而何建生似乎没有刻意追求就到手了。你能说得清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得到这个消息时都异常震惊。无论从能力上、品德上、群众影响上,还是从资历上讲,何建生都是全县各部门领导中最差的一个。比起唐春山和凡尘他们,他就差得十万八千里了。其他还有些部门领导,如科技局、工商局、农业局、工业局等,都有一些非常出色的年轻干部。他们也都在科级岗位上坐了若干年了,有人也做出了非常突出的成绩。但上高级研究班这样的好运却偏偏没有他们。而何建生,好像一走上仕途就是专门来捉住好运的,即使歪打正着,也要砸到他头上来。谁能说得清是怎么回事?
何建生入学之前,分别请了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喝酒,之后又请了我和唐春山,还有其他一些朋友。数遍他所邀请的人,都是在县委政府重要部门或重要岗位上的人。这里面没有多少友情的成分,更多的是一种交际手段。春风满面的何建生在酒桌上横扫千军,而一向善饮的唐春山和凡尘都没战斗到底就先后趴下了。后来,整个酒桌上只有我是清醒的,因为我从来滴酒不沾,所以我清醒,所以我在清醒中纳闷起来:何建生这小子以前酒量很小呀,怎么一沾好运连酒量也提高了?
那些日子,唐春山的情绪低落到极点,从来不吸烟的他也开始吸烟了。虽然他不说原因,但我也能看出几分来,全是为何建生的事引起的。想想也是啊,唐春山是大学本科生,也当过团委书记,他在团委书记这个岗位上有声有色地做了四年,在政府办公室主任岗位上也做了六年了。我跟他共事以来,作为政府办公室主任,他总是把政府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把政府各部门的关系也协调得非常好,在政府一些重大工作中,他也提出过许多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甚至因为他的建议和意见避免了几次重大失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聪明能干、沉着冷静的人,也是一个有着相当的执政智慧的人。要论身份,政府办公室主任就是县政府机关的内当家,实权是有的,关系也是有的,唐春山从来都不利用职权和工作之便为自己或亲属谋取私利,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在部局领导中,唐春山是最有威信、最有影响的人,当然也是最有竞争力的人。不少人都认为他是最有希望成为县政府副县长或县委副书记人选的。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被列为县级后备干部的培养对象,而今已年过不惑,可就是没有提起来。再过几年不提拔,年龄也不允许了。我也搞不清,县委书记和县长对唐春山的工作也是非常满意的,可满意归满意,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考虑他。我们不是口口声声都在说要提拔德才兼备的干部吗?为什么就不提拔他呢?而提拔的恰恰是何建生这种无聊又无能的人呢?难道说仅仅是因为何建生长得帅气,模样像个领导?难道说何建生还有过人的卓越才能没有被发现或没有表现出来?只有通过更进一步提拔才能使他有一个更佳的发挥领导能力的平台?这些,似乎都讲不通。
所以,何建生的事对唐春山触动很大,激发了他的某些不满情绪,也使他对眼前的官场现实有了更深更透的了解,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失望与困惑。那天我到他办公室去交一期《送阅件》的稿子,我们坐着聊了一会儿,谈到了何建生的事。我说:“何建生上学回来,可能就是县级干部了,你得努力呀!”唐春山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个人渣吗?上面是在把苍蝇当雄鹰用。”
我是第一次听到唐春山说这样刻薄的话。他一直是个很有城府、修养到家的人,出言谨慎,从不乱说话,也从不乱发牢骚的。即使有时受到委屈,也是自个儿承受了。在公开场合,他是不会说何建生半个不字,看来这次是彻底愤怒了。接下来,他对我们的用人制度上存在的严重缺陷进行了猛烈的抨击。我理解他,他从来不通过不正当的渠道发泄自己的不满,当着好朋友的面发泄一下,也许从心理上好受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冒出一个旧事重提的问题:那天教育局的刘副局长在唐春山办公室闲聊,说到何建生的文笔,这位副局长说,那年那篇《中小学:危房之外的危房调查》根本就不是何建生写的,而是他刘副局长写的。当时,他下乡到各中小学检查清剿危房行动的落实情况,就发现了这些隐藏的问题,便写了这篇调查文章,而且还拍了照片。写好之后,他也不敢拿出去给局长看,就给当时在电台做记者的何建生看了。何建生对他说:你身为教育局副局长,你能自己揭自己的短吗?你如果把这篇抛出来,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你在教育局立得住吗?你还想不想干了?要使这篇文章发挥它的作用,唯一的办法是用我记者名义发表出来,这样才能保全你,这样才更有说服力!刘副局长觉得何建生说得也有道理,便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那篇文章经何建生从文字上处理了一下,寄给了县政府的《送阅件》,谁知,就是这篇调查文章,打响了何建生通向仕途之路的开山炮。
听罢此言,唐春山直摇头,感慨万端地说:“何建生真是怪了,讨厌他的人在成全他,不讨厌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