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句反问真是咄咄逼人,如此大的气势令那个挡人的士兵也有些措手不及,大概没想到一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女学生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正要掏出枪来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医院里却阔步走出一个人来,语气很不耐地问:“闹腾什么?打扰了将军们你们谁能负责?”
那人生得一张清秀干净的娃娃脸,肩章上的星星亦比原先多出了不少,赫然正是张颂成。
门口的士兵们一见他便立正敬礼,肃声唤了一句“左副”,他却只看着白清嘉,神情既是意外又是惶恐,片刻前的不耐烦彻底褪了个干净,还十分客气地称了一声“白小姐”。
“小姐是来医院看诊的么?”他披着雨衣走到她左边,替她挡着雨,“您生病了?还是来探望人?”
他的出现坐实了白清嘉此前的猜测,原来如此跋扈地占下整座医院的还真是那人,她淡淡一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缓了缓又同样客气地回复:“一点小毛病,也不是非要看医生——不好意思干扰了你们的工作,我们这就离开了。”
张颂成一听她这么说却似更加局促了,一边把之前拦人的那个新兵推开一边继续对她说:“白小姐哪里话,病了自然要看医生——请跟我一起进来吧。”
说着,已对她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彼时无论是身边的孟柯还是周围的一干士兵都难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她的眼神早已和片刻之前不同,她觉得很没意思,无论是跟着张颂成进去还是即刻转身离开都会令她觉得不舒服,前者像是无端受了那人的恩惠,后者又像是因为胆怯而躲避他。
还是进去吧……横竖张颂成已经看到了她,无论如何那人都会知道她来过的事,躲避只会显得她心里有鬼,那又是何必?
“好,”她垂下眼睛回答,声音里有淡淡的叹息,“……那就谢谢了。”
医院里的守备却比外面更加森严。
几乎每一道门边都有士兵把守,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他们几个的脚步引发了小小的回声,僵硬的气氛令人莫名紧张。
张颂成在前面走着,带她们去二楼找医生,穿过走廊时却在一道门前同另一位军官打了个照面,对方神情严肃还有些凶相,看到她们之后登时脸色一变,几大步就迎了上来,一手抓住张颂成的手臂,压低声音质问:“这些都是什么人?将军说了戒严,你没听到?”
字字冷厉,骇人的气势,不消说便是右副褚元。
他的力道很大,张颂成也被他这一下抓得生疼,碍于身后还有人,不好龇牙咧嘴显得弱势,只能一边试图拿开褚元的手一边同样压低声音解释:“你先放开,那是白小姐,她……”
“谁也不行!”褚元断然道,紧皱的眉头显得愈发威严,“军令就是军令!”
这样的架势实在令人惶恐,而淋雨之后白清嘉脚下已然有些打晃,早没有精神再去听旁人的争执;她已后悔刚才点头答应进来了,一边借着孟柯的力撑住自己的身体,一边试图跟张颂成搭句话说要离开,可此时门内却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她于是终于又在因高热而变得分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他。
……徐冰砚。
他是冷沉的。
也许权势和财富真的能轻易改变一个人,譬如原来白清嘉从没有觉得这个人可怕,可现在她被属于他的士兵包围了,那种压迫感便让她感觉透不过气——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并没有生气或发火,只是面无表情地从诊室里走了出来,神色远不如他的右副那么凶煞,可偏偏令人十倍百倍地害怕,她感觉孟柯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都紧了很多。
所谓世事变迁……可真是个厉害的东西。
他也看到她了。
出门的那一刻他的眉头是微皱的,显得很严厉,大概是因为听到了门外嘈杂的动静所以感到不满,而当他看到她时这种严厉有一瞬间的中断,怔愣过后又变得有些复杂,她的视线晃得太厉害,实在说不清那情绪是什么了。
“白小姐。”
他再次这样客气地称呼她。
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话真没一点错——二月初她在学校再见他那时心中的震动剧烈到让她羞愤欲死,如今不过半个多月过去她便平静得多了,尽管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时仍难免心中涩痛,可总归不至于张皇到再次夺门而逃,还能强打精神向他点头问好。
“徐将军。”
她跟他一样客气。
两人在空荡的走廊上相对而立,明明旁边有很多人的,可是气氛却好像都在围着他们转,她不愿意陷在这种状态里,更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些压抑的沉默中,于是当先开了口,说:“很抱歉打扰你,我不知道这里有戒严令,还以为进来一下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张颂成就插了话,在他们长官身边低声解释:“将军,是……是我在门口遇见了白小姐,看人病得厉害就先请进来了……”
语气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好像也唯恐受到惩罚。
他们将军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辨不清喜怒,张颂成心跳如雷,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将军发话,不是对他而是对白小姐,问:“你病了?”
声音低而沉,并没有什么他预想的柔情。
这冷硬且刻板的问话不知何故加剧了她的不适,就像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忽然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不至于伤筋动骨,却总不免要流几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