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吧。”他随手指指一张。
“是是。还有您程老板的名字放到最大,是头牌!”
花围翠绕,美不胜收。
小楼呢?蝶衣刻意地不在乎,因为事实上他在乎。
袁四爷又差人送来更讲究的首饰匣子了,头面有点翠、双光水钻石、银钗、凤托子、珍珠耳坠子、绚漫炫人的顶花。四季花朵,分别以缎、绫、绢、丝绒精心扎结。花花世界。他给他置戏箱,行头更添无数。还将金条熔化,做成金丝线绣入戏衣,裙袄上缀满电光片。蝶衣嗔道:
“好重,怕有五六斤。”
班主爱带笑恭维着他的行头:
“唷,瞧这头面,原来是猫眼玉!好利害!”
背地呢,自有人小声议论:
“又一个‘像姑’……”
但,谁敢瞧不起?
首天夜场上《拾玉镯》。蝶衣演风情万种的孙玉姣。见玉镯,心潮起伏,四方窥探,越趄着:拾?还是不抬?诈作丢了手绢,手绢覆在玉镯上,然后急急团起,暗中取出,爱不释手。
男伶担演旦角,媚气反是女子所不及。或许女子平素媚意十足,却上不了台,这说不出来的劲儿,乾旦毫无顾忌,融入角色,人戏分不清了。就像程老板蝶衣,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吃哪一套。
暗暗拾了玉镯,试着套进腕里,顾盼端详,好生爱恋。一见玉镯主人,那小生傅朋趋至,心慌意乱,当下脱了镯子,装作退还状。
他不是小楼。
他只是同台一个扇子小生。——是蝶衣的陪衬。台上的玉姣把镯子推来让去:
“你拿去,我不要!”
往上方递,往下方递:
“你拿去,我不要!”
硬是还不完。是,你拿去吧,他算什么?我不要!一声比一声娇娆,无限娇娆。谁知他心事?
过两天上的《贵妃醉酒》,仍是旦角的戏,没小楼的份儿。
蝶衣存心的。他观鱼、嗅花、衔杯、醉酒……一记车身卧鱼,满堂掌声。
他好似嫦娥下九重。
连水面的金鲤,天边的雁儿,都来朝拜。只有在那一刻,他是高贵的、独立的。他忘记了小楼。艳光四射。
谁知台上失宠的杨贵妃,却忘不了久久不来的圣驾。以为他来了?原来不过高力士诓驾。他沉醉在自欺的绮梦中:
“呀——呀——啐!”
开腔“四平调”:
“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然一把传单,写着“抗日、救国、爱我中华”的,如雪花般,在台前某一角落,向观众洒过去。场面有点乱。有人捡拾,有人不理,只投入听戏。蝶衣的水拍一拂,传单扬起。
但一下子,停电了。
又停电了。
每当日本人要截查国民党或**的地下电台广播,便分区停电。头一遭,蝶衣也有点失措,但久而久之,他已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心中有戏,目中无人。
他不肯欺场,非要把未唱完的,如常地唱完。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娘娘拉着腔:
“色不迷人——人自迷。”
“好!好!”
大家都满意了。”
回到后台,还是同一个班子上,他无处可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