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跟疯子练武更喜欢。”阿六说着一顿,竟少有地特意多说了几句话,“当年我是被疯子扔在娘子必经之路上的。如果娘子不要我,也许我会进司礼监。”
见张寿那张脸一下子僵住了,阿六一副似乎并不知道进司礼监是何等可怕情景似的样子,继续声音平板地说:“疯子是皇家的人,不是朱家的人。我是张家的人,不是朱家的人,但是……我很喜欢大小姐。”
如果不是阿六说出很喜欢大小姐六个字时,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毫无起伏,张寿差点以为朱莹又多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倾慕者。然而,不知怎的,他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阿六这前后信息量巨大的话。
因此,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拍阿六的肩膀,可手伸到一半,想到这小子其实是绝顶高手,他的手不免僵在了那儿,随即就不自然地放下了。
“喜欢就长长久久留着,反正我一直都把你当家人。至于查刺客和杂役的事情,我只是那么一提,你有时间就想想怎么做,慢慢来,不用急。”
“嗯。”
得到了一个简洁的回复,习以为常的张寿并没有在意,甚至也没看到阿寿那平淡脸上的一丝凛然冷意。两人就这么顺着顺天府后街,悄然步行拐入了国子监所在的国子监街,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进入了国子监那太学牌坊,在修缮了一大半的九章堂前站了站,就去了号舍。
还没到陆三郎那号舍门口,他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嚷嚷。
“我爹那是什么人?他一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可现在呢?这两天一见我就恨不得绕道走。因为什么?因为葛祖师也承认我这个徒孙很优秀,因为皇上也说我这个小胖子有出息!浪子回头金不换?不,现在是浪子回头变天才!”
听到陆三郎这得瑟到极点的嚷嚷,张寿简直哭笑不得。他三两步赶到了门前,没好气地敲响了房门。下一刻,他就听到陆三郎嘿然笑道:“瞧见没有?这几天不停地有人来拜访我这个皇上御口嘉奖过的天才……”
随着门一下子被拉开,陆三郎那张肥嘟嘟的大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在瞬间就被冻住了。看清楚张寿的一刹那,他就讪讪然地咳嗽了一声:“小先生,您怎么来了?”
张寿见陆三郎堵在门口,视线被遮挡,他就努努嘴示意阿六上前。等到阿六毫不费力地把沉甸甸的陆三郎给拨开到了一边,他跨过门槛进去,就只见狭窄的地方正挤着三个人,正是张氏纨绔三人团。他没想到窝在这的竟然是他们三个,不禁大为诧异。
“小先生,之前我去过您家,可您正好还在睡,我也不好搅扰,只能告辞了。”抢着起身行礼说话表示亲近的,是致力于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张武。
“小先生,从今往后,我也在国子监号舍住,我和五哥一个屋。”这是性子滑胥的张陆。
而张琛则是最后一个才开口,声音也有些硬梆梆的:“我爹说陆三胖都能住国子监,我也没道理吃不起这苦头,所以撵了我来住号舍……既然我们四个都得在这吃苦头,没道理其他人例外。回头我会和陆三胖一块想办法,让人全都来这住!”
如果这一大堆牛鬼蛇神全都住到国子监的话,绳愆厅监丞徐黑子得疯啊!
想当初在翠筠间,那是因为有朱莹不是巡视镇场,现在这国子监总不能照此办理!
而他别说一把御赐戒尺,就算一把御赐板子又或者铡刀也扛不住!
张寿不假思索地拿出了最语重心长的口气:“陆三郎那是躲他爹,你们凑什么热闹?他是要读九章堂的,你们自己问问自己,愿意成天学永远不可能懂的数学?半山堂的监生一律不住校,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要表决心,先把之前我罚你们抄的东西交给莹莹!”
见张琛如释重负,张武满脸不甘,张陆眼睛乱转,张寿就头也不回地说:“陆筑,罚你抄的东西,抄完了吗?”
突然听到张寿叫自己的名字,陆三郎那简直是惊呆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讨价还价,可当张寿转过身来,他瞅着人眼神仿佛像是你敢啰嗦我就直接叫卤煮了,他慌忙点头如捣蒜地说“抄,抄,我回头就交!”
打掉了陆三郎的气焰,张寿这才淡淡地说:“九章堂不出意外,斋长应该是陆三郎。半山堂也需要一个斋长,张琛你来当吧。”
张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等发现张寿一点都没开玩笑的意思,他不由心情复杂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很有领袖潜质。”张寿睁着眼睛说瞎话——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张琛很有不良头目,纨绔首脑的潜质。接下来,他就发现张琛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股天外来的精气神似的,腰杆挺得笔直。于是,他顺势就看了张武和张陆一眼。
“半山堂的科目,日后上下午各有不同,上午的大致会分成文理两科。你们两个拈一下阄,一个管文科,一个管理科,监督迟到早退旷课,收我布置的课业本子,全都交给你们!至于张琛,你给我以身作则,监督好所有人,陆三郎你将来也一样!”
顷刻之间,阿六就发现,屋子里四个不良的代表一时昂首挺胸,竟是异口同声迸出了一个字:“是!”
眼见这班干部的班子算是搭起来了,张寿这才笑道:“从明天开始,你们给我到各家登门劝学吧。九章堂还没修缮完成,招生也尚需时日,但半山堂却该上课了!陆三郎你也去,作为皇上亲口嘉奖过的人,你该出去做个表率,传到你爹耳朵里正好让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