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怎么样!”
将那位楚风楚郎君目送而出,郑朝奉心里有些紧张,连忙去问李良骥。
李良骥看着楚风出门时照在他身后的一地阳光,冷笑了一下,道:“派人跟着他,看看是什么来头。”
郑朝奉连忙应下,自去叫人。
李良骥吩咐完毕后便甩袖离开,面有不豫之色,袖风猎猎,将店中知客小厮等唬的连连避让,大气都不敢出了。
回到后院,一脚踹开房门,李良骥恼火道:“良辰!你可听说过有个姓楚的人家,跟咱们一样做临仿的?”
“阿兄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
一声轻轻落落的声音从外面传出来,虽是女子的声音,语气也带着吴侬软语调子的柔和,可是偏生有一股子金玉相击的清冷参杂在其中,让人听闻便觉得清冽,如若山中冷泉。
李良骥听到妹妹的声音,心也跟着安静了一下,胸中恼火也淡了分毫,可依旧恼怒着。
掀了门帘、绕过屏风,李良骥便见到妹妹的人影。
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襦裙的少女,正在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什么。
她站在一盆热水旁,右手拿了一柄特质的小刷子沾了些热水,而后便打量着往桌子上的绢帛上缓缓的涂抹着。
少女侧身立在那里,微微弯腰低头,垂下的青丝挡住了她的面庞,姣好的身材也被朴素的衣裙遮掩住了,只有腰臀间那一抹曲线若隐若现着。
“良辰,你又在做旧绢帛?有什么新的书画要临么?”李良骥随口问了一句,但依旧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一挥衣袖道,“之前你填色的那张《京酒帖》被人瞧出来了!那人叫什么楚风,你可听说过?”
“我原本就不喜欢揭二层这种功夫,阿兄你非要吞下那张书帖,我没办法才做的。被人瞧出来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李良辰并没有抬头,依旧仔细的做着手头的事情,不急不躁,“楚风么?没听过。原来临沂那边倒是有个做临仿的楚家,但是高祖年间这手艺就没落了,没听说还有什么流传。”
“临沂?”李良骥冷笑一声,“那小子的确有些北地的口音!没准儿就是他们临沂楚家没错!”
“小子?”听到这两个字,少女终于有了几分好奇,微微挑起了眉毛,手上动作也顿了一下,“多大年纪?”
李良骥道:“看样子应该是十七八岁。”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能够看出我临仿的手段?”少女终于抬起头来,垂下的青丝缓缓移开,露出一张极类其兄的面庞。但李良骥是倨傲的,这名少女的气质却更加类似于冷冽。
倨傲是因为看不起旁人,冷冽却是因为她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中。所谓更有甚者,便是如此了。
自己的手段被行家里手看穿,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对于李良辰来说,揭二层原本就是近乎于缺德的事情,她不愿为之。那幅《京酒帖》,她只是草草的揭下、填色便放下了,并没有太过用心的,被人看穿倒也属于寻常事情。
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手段,怎么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看出来?即便对方也是行家,也不应该!
即便是她李良辰随意应付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被人看穿!
“事实如此,我不骗人。他拿走了那幅《京酒帖》,又把章友直的扇面带走了,只留下这么一个破东西。”李良骥说着说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楚风的《寒梅图》扔到了桌子上。
李良辰比他兄长要冷静许多,这时候走上前将那《寒梅图》展开瞧了,略微一瞥,嘴角便扬起了一个冷冽的角度:“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兄长你也是的,不能仔细瞧瞧再说话的么?那真正的《京酒帖》在他手里,傻子都能看出咱们那幅的真假来。”
“什么?”李良骥一惊。
“你看他这用笔,明显是临习过《京酒帖》的。”李良辰指着画作旁边的《卜算子》,审视着,“只是临习的时间应该不长,只得了些形态,估摸着临习了两三个月罢。倒是这词……‘无意苦争春,一眼群芳妒’,倒是一好词,是那人自己写的么?”
“管他是不是自己写的!”李良骥早已腾得一声火起,在屋内快步徘徊着,“我还以为那是内行人,过来打个秋风,所以才大大方方的把那《京酒帖》和扇面都给了他。娘的!竟然是个假冒的么!两个加起来也是一百多贯的东西,我李良骥竟然被人坑了!”
李良辰见兄长又开始在银钱上打转,便觉得无趣,自己低头研究着手头的书画,心想:这幅画规格极高,布景、设色都是上佳的,只是笔力上稍显不足,寒梅的料峭差了三分。总体而言,算不上上佳之作,但也是中品的画作了。这笔字要比画作本身平淡几分,但也算不错,关键是这一《卜算子》,绝对是好词,毫无雕琢之意,却又缓缓道来。未曾听人唱过的,应该是原创不假……丹青、书法、词作,若是细究一番,词作是上上品,丹青是中品,书法算是中下品吧。如果三者只有其一,那自然算不上厉害。可是,如果这三者当真出自一人之手,而那人又是十六七岁少年的话……
想到这里,李良辰只觉得不大可能,放下画稿,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