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秋明对待楚风的态度……说好不算好,毕竟心里是有所芥蒂的。不过若是坏,倒也的确算不上,到底是自家妹妹认准的丹青老师,说起来跟刘正卿的身份差不多,就当做是一个不用花钱雇请的西席了。再加上楚风跟文端先生的关系,范秋明这样精明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当面与他起什么冲突。
只是心里多少有一些不舒服的东西在,范秋明这时听着楚风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答道:“趁着这时候客人少,把这些常年悬挂的匾额、书画之类都打扫一番。”
范秋明不经意间瞥见了楚风微湿的右袖口,微微皱眉:“楚兄这是又给乞丐钱了?”
楚风点头笑道:“范兄慧眼如炬。”
“何必呢。”范秋明收回目光,淡淡道,“穷人太多,即便是家财万贯,你也是帮不过来的。楚兄或许不大清楚,但江南这里每到梅雨季节,几乎是年年都会遭受水患的。苏堤修建好之前,杭州城都被漫过多少次的……这是太过寻常的事情了,普通人做不了什么的。咱们普通人即便捐出再多的东西,与朝廷出手相比,终归是九牛一毛。”
类似这种想法,不论是现在,还是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很多人都会有的。毕竟他们所说的,也不是什么完全没有的道理的事情,所以,楚风虽然并不认同,但也不会出言反驳。
楚风闻言只微微一笑,道:“给钱倒也不是为了帮助什么,毕竟那些钱太少了,能够起到的作用的确有限。说实话,给他们钱,只是为了图一个自己的安心罢了。”
这种说辞……倒是范秋明第一次听说的了。他微微怔了一下,好奇的看了楚风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范掌柜接着忙,我先去后面了。”楚风笑着冲他拱手,离开。
从角门进内院,绕过影壁入门廊,往东跨院行去,再走一进得两株桃树盈门,这里便是范府的书房了。
这里楚风已经来过多次,那知客帮着向里面通禀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刘正卿听到了声音出门来接,远远的瞧见楚风,笑了起来:“你这时辰把握的刚刚好,我们刚讲完《孟子?离娄下》,喝完茶,你就来了。”
楚风笑着走上前,刚好范秋白也起身来迎,看到他之后,微羞的垂一福礼:“楚郎君安好。”
“范娘子安好。”楚风笑着回礼,躬身一揖。
刘正卿笑嘻嘻的在旁边抱着膀子瞧二人,一双贼眼,也不知安插了些什么样的心思。
“楚郎君好!这边的墨刚刚磨好,咱们是现在就开始,还是稍微歇一歇?”
梳着两个包包头的飞白这时候大睁着眼睛,轻快的蹦了出来,蜻蜓点水似的福礼,眼睛弯成了月牙。
“飞白不要不懂事,楚郎君刚来,总要稍微歇一歇的。还不快去奉茶。”范秋白轻嗔了一声。
“哦!哦!”飞白恍然,连忙跑去端茶了。
几人入座,楚风笑道:“原来总以为江南园林曲折有味,尤其是回廊蔓延到四面八方,总觉得是为了文人意境。如今在这边经历了梅雨季,才明白这回廊竟然有这样大的用处。要不然在自己家里来来回回的都要撑伞,想一想就觉得难受了。”
“是,汴梁那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回廊萦绕,毕竟雨水要少很多了。”范秋白与楚风说笑的时候,脸上都一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意,十分动人,“兄长说今年江左雨水太多,让我过些日子就北上归京。楚郎君也要去汴梁城准备画院的考试吧?我们租船北上,楚郎君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道走。”
这离别的话,说的有些突然了,弄得楚风与刘正卿都微微一怔。
“过几日就走?这么急?”刘正卿不解,“我从小在杭州长大,水患不知见过多少次,今年这情形要比往年好很多的,如果是因为害怕、担忧,在我看来,倒是大可不必的。这也奇了,范秋明那家伙在杭州城居住的时日也不少了,难不成还会被这么一丁点的小雨吓到?”
范秋白还没开口解释,面色就已然羞红。
“要是平常的年份,我家娘子这个时候早就回京啦!”飞白在这时候端茶过来,嘻嘻笑道,“一般来说,我家娘子只在杭州这边住一个春天的,汴京天气转暖了就会回去。不过这一次,又有西席先生,又有楚郎君的,我家娘子才在这边多耽搁了几个月。我家主母都已经来信许多次念叨了,要是娘子还不回去的话,主母怕是要主动杀过来,来看她的宝贝女儿了。”
“飞白!”眼看着飞白这小妮子越说越不像话,范秋白忍不住跺了跺脚,嗔怪着斜了她一眼。
飞白笑嘻嘻的连忙止住话头,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捂不住咯咯的笑声从指缝里传出来。
“原来是这样。”刘正卿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些计较,眼神里带了调侃的看了楚风一眼。
楚风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所指,这时候只点头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既然有亲人惦记,范娘子的确还是早些归去的好。至于我自己何时北上的事情……恐怕还要回去跟先生、老师都商量一下,一时间不能回答范娘子了。”
“这样啊。”范秋白面露几分失落,又忙道,“没关系,还有几日的功夫,楚郎君且回去商量商量,不着急答复的,反正不过是捎带一程而已,都是小事。只是我想着,京都那画院的考试,虽然对于楚郎君这样的才学来说恐怕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多少总要准备一下的。早点去那边,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是了……如果范老先生、程源先生同去的话,大可以住在我们家,有这样的人物登门,家严家慈也必定会扫榻相迎、自觉蓬荜生辉的。”
仿佛害怕失去什么时候,范秋白语飞快的将这番话说出,心中留下几分殷殷期盼来。
“哪里敢太过叨扰呢。”楚风笑着道,“不过范娘子此番热心,楚风必定会一一转达的。”
范秋白听到“热心”二字,面色又是一红,用蚊子一般大的声音,应了个“嗯”字。
若得若失,患得患失。
范秋白的心绪就仿佛钱塘潮水的起落,翻转变幻不停,难以安静了。
从那日真正见面之后,范秋白就觉得,自己一直在这样毫不平静的心思下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