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仍然不依不饶,央求道:“爸,黑娃哥说得没错,我能听见老师讲课就能读书,黑娃哥夜来(关中方言,意指昨天。)教我两句课文,我一下就记住啦。不信背给你听。”说着,十岁的冯亚亚仰起头,扑闪着两只混浊的眼睛,摇头晃脑着念起来:“春天来了,山青了,水绿了,小燕子又飞来了……”
银铃般的童音,在昏暗狭窄的土坯房中长久地回荡着。
冯有才的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浊泪,他冲动地一把抱紧了女儿,颤抖着说:“孩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明天就送你上学去!”
说话间,房中一下变得黑咕隆咚的,冯有才扭头看时,两个陌生男女堵在了门口,他偷偷抹掉满脸的泪水,把女儿塞到妻子怀中,转身问:“你们是?”
“大叔,我俩是县残联的,这就是冯亚亚?”
“对着哩。”冯有才应着,用衣袖抹抹炕沿,“坐吧,大老远的。”
程灵敏坐在零乱的炕头,拉过冯亚亚黑不溜秋的小手,面对那一双睁得大大的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心头生出万端感慨:“可怜的孩子啊,你要是落生在城里,早就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哪值得为上学哭闹呢?!”
还是冯兵打破了沉默:“大叔,亚亚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到医院治过没有?”
“去过好几回哩,大夫都说是白内障,手术能治好,可咱哪里来几千元手术费呢?”
“只要真是白内障,这回县里出钱给亚亚做手术,治好眼睛。”
“有这好事嘛?!”冯有才惊得张大了嘴巴。
“大叔,我俩就为这事来的。你们先准备一下,首都手术队到西川后,立马通知你。”
冯有才使劲儿摇晃着脑袋,天下有这等好事儿?人老几辈辈,哪里见过不掏钱给治病的例子?
见冯有才将信将疑,程灵敏趁机上前,详细解释了一番,直到打消了他的疑虑。
送走冯兵和程灵敏,冯有才站在自家院中,对着茫茫山峦,仰天呐喊:“老天爷,你终于睁开眼啦!”
。。
理事长 三十(1)
西府市残联理事长于文兴遇上了平生最头疼的事儿,眼前的办公桌上摆着刚到的市委组织部发来的商调函,只要他提起笔,轻松地签上自个的名字,就会摇身一变,踏进市政府宽敞气派的办公大楼,成为实权在握人人觊觎的市政府秘书长,市残联这一摊恼人的事务,立马成为过眼烟云,一去不返。
可于文兴眼瞅着案头那只朝夕相伴,仅有几两重的自来水笔,却觉得笔重千斤,伸了几次手,怎么也提不起来。
于文兴烦躁中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在不足二十平方的狭窄斗室,踱开了步子。这位西府市残疾人联合会的掌门人,约莫四十七八岁,一米七〇的身材,挺拔而结实,一头粗糙的毛发零乱地耷拉在额头,瘦削的双颊颧骨凸突,下巴尖翘,脖颈上的青筋暴凸清晰,与人们常见的挺胸昂首、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县级干部格格不入,判若两样。只是那一双深陷的眼窝中,不经意间射出来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人们不得不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这样瘦骨嶙峋的人也是当官的?
但生活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貌不惊人的于文兴,似乎天生就是块当官的料儿。于文兴十八岁时应征入伍,在人民军队的大熔炉里,凭着踏实肯干和吃苦耐劳,入党提干,一路顺溜升为营职军官。尔后转业到地方,在市委市政府下属局机关,几番辗转,干着最实际的一线工作。西府市残联换届前,首任理事长年事已高,面临退休。组织部门在调兵遣将,充实残联领导班子时,不经意中点到了于文兴,十多年军营摔打,教给于文兴对待工作调动从来是军令如山。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义无反顾地接过了这副担子。应该说市上对残联二届班子是相当重视的,不仅从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这个权力中心给他抽调两个得力助手,还一次性从各部门为残联配备了三个残疾人专职干部。这不要说在当时,就是眼下中国所有的地市级残联系统也是绝无仅有的。全国省市残联机关多进的是能说会道便于工作的肢残人,难见一个盲聋哑者,于文兴着实为市上对残联这块工作的重视,能量才适用提拔残疾人干部而由衷地高兴,因为不同种类的残障者无法体会他人的难处,同一类型的残疾人便于沟通交流。于文兴就把三个盲聋哑肢残人干部安排在群工科,让他们各司其职,直面来访者,并参与到市残联的诸多重大决策中。
哪知道二届残联的工作刚刚铺开,正是人手紧张的关键时刻,市委突然一纸调令,副理事长唐占军去了正在筹建的宝中铁路指挥部,另一位副手下乡时遭遇车祸住进医院。于文兴一下子变成光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