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到上级的指示,最近就作为武装部队拉出去,在铁道线上和鬼子明打明干了。可是这枣庄还有我们的地下工作,你留在那里可以和他们一道进行地下斗争。我们到外边后,也需要经常了解枣庄敌人的情况,可能还常有人来。到时候,你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的!正象开炭厂搞粮食车一样,不是你牵住小林,我们是不会搞成功的。”老洪走到老张的面前,拍着老张的肩,很响亮的说:“暂时留下来吧!等我们在外边站住脚,在铁道边建立起一小块抗日根据地;到那时候,你要真不能待下去的话,我派人来接你出去。”
老洪平日说话是斩钉截铁,简单明了几句就完的。可是现在他对着这热情的老工人,却语句婉转,耐心地进行着说服,使老张能留下来。王强从外边弄来一瓶酒,一荷叶下酒菜,放在桌子上,说:“老张!咱再喝一气吧!你不是老早就说要和老洪在一块喝一气,才觉得痛快么?”
“对!”老洪很高兴的说,“咱们真该在一起痛快的喝一气呀!我虽然不太会喝,可是今天晚上我总愿意和老张哥好好对几杯……因为最近我们要拉出去,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了。”
他们默默的喝了一阵酒,老张站起来要走了。临走,他握紧老洪的手,说:“就这样吧!老弟的话,我听着就是!”他走出几步,又走回来说,“这次喝酒,我很痛快!可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在一起喝了?”
老洪听出老工人对他的留恋,就很肯定的说:“一定有机会的!老张哥,我们会来看你。”
老张提着红绿灯,在漆黑的小路上走远了。老洪送了他一段路,回来对王强很感慨的说:“这真是个好老头!要不是年纪太大跑不动,我真舍不得让他走。”
当他们刚一回到屋里,突然彭亮满头大汗的闯进来了,看样子他是急急的从小屯赶来的,老洪问:“有什么事么?”
“政委说,山里有急信来,有要紧事情跟你和副大队长商量!”
老洪叫王强去集合队伍,马上出发。当队员们都集合在西围子门洞旁边时,王强点了人数,连新参加的四个正是十三名;再加上政委带的一个组一共有十八名战斗员了。老洪站在队前,简洁有力的发布命令:“彭亮带三棵枪在前,林忠带三棵枪在后,马上出发。”一支小队伍出了西围门,抄着小道向西南蜿蜒走去。在走向小屯的路上,老洪听到北山里隐隐的有着轰轰的炮声。他们到了小屯,看见庄周围有着穿农民服装的岗哨,都雄赳赳的背着步枪。老洪还认为是村自卫队,可是已不象他第一次来时那样散漫,他们远远的就问口令,并拉起枪栓,很有战斗员的气派了。彭亮向前答了口令,他们就进庄了。老洪问彭亮,才知道这是老周领导的区中队,老洪心想:“这里拉起武装来了。”
正往街里走,李正和老周从里边迎出来。他们一阵热烈的握手,便到老周住的屋里去。
小坡听说自己的人来了,连蹦带跳的跑出来,拉住林忠、鲁汉他们的手叫道:“你们可来了!”便领着他们进到院里。这是庄稼人住的院子,南屋事先腾出来,还有东院里二间西屋,地上都铺上了草,打好地铺。小坡忙着点上油灯,他们都坐在地铺上。
“听说你们要来了,白天政委就安排我们号房子、打睡铺、到馍铺定馍馍,他布置得真周到!”小坡说后就唱着曲子和王友出去了。林忠看见小坡到房东的厨房里去了,那屋门里正在冒着烟。远远地传出了小坡的声音:“大娘,水开了么?”
“马上就开了呀!同志!”
林忠听到这亲热的对话,感到很新奇。他沉默的望着屋里的一切。这里已不象炭屋子里那样触目都是炭堆、铁铲、洋镐,而是犁耙锄镰一些农具。这里已没有混浊的煤气和烟雾,从铺底发出的是阵阵甜的和干涩的枯草的气味。耳边已听不到嗡嗡的机器声和震得地动的隆隆的火车行进声,从门外传来的是轻微的牛驴嚼草咯吱声。这屋里的陈设虽然显得凌乱,但是这里的空气却很清新,四周也比陈庄静得多了。他感觉已到一个新环境了,他是第一次离开矿山铁路来到农村的,现在他要投入新的斗争生活了。
林忠正在沉思的时候,小坡和王友提着两罐热腾腾的开水进来了。林忠看到他俩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两个大盆子,在坐着的人群前放下。鲁汉口快说:“不渴呀!小坡!”
想喝水的队员,都围了上来,对小坡说:“小坡,你拿这么大的盆子叫我们喝水么?看那盆底多脏呀!”
“不是呀!”小坡又气又好笑的说,“这是给你们烧的洗脚水呀!”
洗脚,洗这对臭脚有什么用呀!“鲁汉笑着说。
“有什么用?用处大啦!”小坡瞪着一对大眼睛,很认真的说。他这几天跟着政委在乡下活动,听到不少抗战道理。他心灵,政委所讲的他都能记在心里,现在他在灯光下边,指手划脚的讲起从政委那里听来的道理:“可不能小看这一对臭脚呀!我们游击队就靠着这两只脚和敌人转圈圈呀!在敌人力量还很强大的时候,我们只有打游击战来发展我们自己。什么是游击战?就是看到敌人不防备,就给他一下子;敌人大部队来了,我们转头就走,和敌人转山头,等瞅着有空子,就再给他一下。这不全得靠两只脚么?要是脚坏了,敌人大队来了走不动就吃亏。听政委说,过去我们红军打游击,一歇下来,洗脚比吃饭都要紧。洗脚的好处是,一可以解除疲劳,再一个是第二天走路脚不出毛病,能够行军、应付战斗。同志们,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用两只脚走过来的呀!所以洗脚是我们红军、老八路的好习惯,这次你们来,政委除了要我们准备房子打铺,还特别要为你们烧洗脚水。”
大家听着小坡滔滔不绝的讲话,都为他的流利动听的言词所打动。虽然大家都洗脚了,可是小山却提出问题来了:“我们是铁道游击队,在铁道上活动,可以坐火车呀!”“在铁道上活动,有任务才能上火车呀,完成任务下来,敌人追来了,你还能再上火车么?这不是要作俘虏么?只有傻子才那样干。敌人来了,人少就打,敌人多,还得用这双脚跑呀!”
王友虽然和小坡一道听政委讲抗日道理,但他光点头称对,自己嘴笨说不出来,说出也是枝枝节节的,说了个头忘了个尾。他对小坡能这样有系统的,把政委所讲的告诉大家,感到很惊奇。王友看到林忠正在洗脚,便靠在林忠旁边。他俩在炭厂里,在队上,都是沉默寡言的人,也很对脾气。王友听了小坡一席讲话,除了惊奇小坡的聪明之外,好象心里也有些话要和人说说才痛快。沉默的人,并不是不爱说话的人,他和别人不同的是:有些人一看到就哗啦啦的说出;而他看了只是心里在揣摩、在思索,当心里的问题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也会找个贴近的人拉拉的。他低低的对林忠说:“小坡说的尽是政委讲过的,都是实话呀!你说政委想得多周到呀!”林忠点头听着。可是王友把话一下又扯到炭厂了:“在炭厂的时节,政委刚来,我几乎把他当成一个山里放羊的。可是以后他坐在帐桌上,能写会算,我又觉得他是个读书人。再以后听到他讲话,一句句都讲到我的心里,我又感到他是个真正有肚才的好人!可是到乡里这几天,我才真正认识到咱们的政委是个很能干的人。”一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林忠。这时洗脚的也围上来听他讲话了。王友看了大家一眼,接着说:“他一到乡里,简直象到了家里呀!比咱在铁道上、火车上还熟悉啊!他看到什么人都能说上话,而且人人都愿和他拉。听说咱队伍要拉出,他找村长,搞给养,粮草,指派我们号房子打铺草,跟料理他的家事一样,就拿这里老周成立的区中队来说吧,一来时都是一群背着土枪土炮的庄稼汉,可是经他一训练,一组织,一个个都变成小老虎了。一句话,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是呀!”林忠说,“有了老洪的勇敢,有了政委的肚才,加上王强的智谋,咱们的铁道游击队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陈四和新参加的三个队员都知道老洪的能干,可是还没见过政委。听到对政委的谈论后,他们心里在揣摩着政委的模样,设想着他是个怎样了不起的人。
当队员们在议论政委的时候,李正正和老洪、王强在屋子里开着紧急会议,老周也参加了。人们的脸色都显得异常严肃,他们在听政委的关于山里情况的谈话:“……现在山里的扫荡已经进行三天了。敌人这次扫荡的规模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大,山区周围,临沂、枣庄、峄县、临城、滕县、兖州各据点都增了兵,分路向山区抗日根据地进攻。根据地的党政军民,都投入紧张的反扫荡的斗争。现在敌人已进入我们的中心区。敌人这次的扫荡是残酷的,鬼子在那里推行了三光政策。就是要杀光、烧光、抢光。这充分说明我们山区的军民这次反扫荡斗争的艰苦性。”说到这里,政委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看了一眼,又响亮的说下去:“昨天山里来了紧急命令。命令是由老周同志转给我们三个人的,司令部要我们乘敌人抽兵扫荡根据地,后方空虚之际,在敌人后方马上行动起来,牵制敌人兵力,扯住敌人的腿,配合山区反扫荡的战斗行动。上次我们夜袭洋行,虽然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夺取枪支,摧毁敌人的特务机关。但是这次战斗正是敌人准备扫荡的时候,已有了配合山里反扫荡的意义,所以司令部来信也表扬了我们,并希望我们现在进行一次意义更大的战斗。”
听完了李正的谈话,老洪忍不住心的跳动,从桌边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敌人对山里的扫荡,使他的脑子里马上映出山里反扫荡的情况:稠密的枪炮声,燃烧的村庄的火光,逃难的老百姓在鬼子刺刀下的嚎叫声,自己的队伍以粗劣的武器在抗击着敌人,夜里,部队在起伏的山岗上转移。这些都是他过去在部队上所熟悉的,不过现在比过去更残酷了。愤怒使他的眼又发亮了。他很快的走到桌子面前,捶着桌面说:“是的!我们应该马上行动起来,进行战斗。”
“对!要干,快干!”王强也以老洪同样的心情,皱着眉头说。
“我们也接到指示。如果你们战斗有需要的话,我们区中队的长枪和已发动的群众可以配合你们。”老周在旁边也发表意见。
三个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李正,都在等着他的发言,因为他是这次党的会议的主持人——支部书记。李正看了一下他们紧张的面孔之后,以一种确定战斗行动之前应有的冷静,沉着的说:“是的!我们应该决定很快的进入战斗行动。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进入战斗行动的问题。根据敌我的情况:枣庄敌人的兵力大部出发,后方空虚。但据了解,车站上铁丝网加多了,守备的敌人都缩在大碉堡里。鬼子兵力少,可是戒备也严了,这是敌人方面;我们的情况,是刚成立的将近二十个人的队伍,十几棵短枪,现在再加上老周同志的区中队,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可是我们也有有利条件,就是我们熟悉敌人内部情况,知道敌人活动的规律,同时我们的队员都是有觉悟、有技术、极勇敢的工人队员!”李正把最后一句提得特别响亮,仿佛要把这一句的每个字,都在口气上说出它们的分量。接着他又说下去:“根据以上分析,从敌人人力上说,没有问题敌人后方再空虚也超过我们二十来个人好多倍的。这就决定我们这支幼小的铁道游击队在战斗上不能采取攻碉堡硬拚的办法。可是从我们的有利条件上看,如果在战斗上很好运用和发挥这些有利条件的话,我们战斗的胜利,就很可能得到超过成百成千队伍所得到的胜利。因此,我们这次战斗应该是:第一要打得巧。第二要打得狠,向敌人痛处打。第三是打得影响大,只有这样,才能牵制敌人的兵力。第四是打得保险,因为我们是刚成立的部队,这次是配合山里行动的第一次战斗,一定要给队员们打出信心,完成这个光荣的战斗任务。在考虑这次战斗前,我只原则上提这些意见,至于怎样打法,如何利用和发挥我们的有利条件,大家发表意见吧!因为大家在这方面比我更熟悉。
李正关于形势的分析及战斗特点的发言,使老洪、王强和老周都信服的点着头。老洪在政委严肃冷静的言谈中,头脑也渐渐清醒了。他认识到作为一个指挥员,在带领队员投入火热的战斗以前,应该保持高度的冷静和清醒的头脑。他深深的感到政委的作战经验是丰富的,能力是很强的。有了政委的策划,他更增强了这次战斗的胜利信心。在李正谈话后,暂时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围绕着政委所提出的几个原则,考虑那些有利条件,思索战斗行动的具体步骤。
接着是王强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点子,因为他在炭厂里是大家都知道的最有办法的人。两次搞洋行都是他出的点子,所以在这政委所谓有更大意义的战斗任务上,他又开动着脑筋在思索。
当他把政委谈的有利条件考虑一阵以后,就胸有成竹的认定:“最拿手只有搞火车!”但是搞什么火车呢?他脑子里就在翻腾着各种火车了。搞兵车么!给敌人的震动大,可是只十几棵短枪,是不好对付的,而且也不容易找到它的规律。搞货车么?倒容易搞,可是上边没有鬼子,搞了影响也不大,不行。还有什么车呢?票车①,他突然在票车上打圈子了。票车是他最熟悉的,在洋行当脚行二头的时候,每天得接票车,装卸客人的行李、包件,当然他能摸着它的规律。这上边有鬼子,不多;这上边有客人,都是四面八方的。这票车通津浦铁路干线,如果打了票车,这次车不通,风快就传遍了南北上千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民国初年火车大劫案的故事,当时那件事轰动全国,闹得军阀政客惊慌失措。当然,那时是一伙子没头脑的土匪的作为。王强想今天打票车和他们有根本性质的不同,他们是为钱,我们今天是八路军抗日打鬼子,这影响一定更大。打了鬼子的票车,就牵动了整个敌人的交通线。这就符合了政委所提的第三条,要打得影响大,这影响也够瞧了。票车,票车,票车,王强翻来复去的在思索着票车。他越想越感到对,他甚至兴奋起来了,骂了一声:“奶奶个熊!”就几步走到老洪的身边,这时老洪也抬起了头,王强从他的脸色上看出老洪也想出个眉目来了,便兴奋的问:——①票车即旅客乘坐的客车。
“老洪!你说怎么搞?”
“搞票车!”老洪简洁而干脆的回答。
这回答使王强的小眼不住的眨着,他高兴的叫起来:“你和我想到一个道上去了!”
说着他就转向李正,说:“搞票车,我们的有利条件可以全部发挥,也符合你所说的几个战斗原则!”
听到搞票车,没等政委回答,老周就把话插进来了,他也兴奋的说:“如果能打了鬼子的票车,这动静可真不少,马上就传遍了津浦干线,枣庄的鬼子可吃不了,他不撤兵,上边的鬼子也要他撤回来。”
“是的!”李正把意见归纳一下说,“如果我们在这里搞了鬼子的票车,对进攻山区的敌人腚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一打击,不但打到敌人痛处,而且是公开打在他脸上,使枣庄的鬼子没脸对待他的上级。这样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