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辉冷眼看他走了,心里更加烦躁,话说得是不错,提醒得也正是时候,晴翠与他一同参议政事,对大奸大恶之徒从来不手软,他倒没想过她会害怕他这一层。
想来蕊采女毕竟是宫嫔,与朝臣不同,与洪福街硕鼠更不同,晴翠眼里,他于她们先是丈夫,而后才是君父,说不定孩子爹这个身份都要排在皇帝之前。
是他粗暴了点。更兼又让晴翠决定了蕊采女生死,她如今怕是心里正不自在。
可当时那情景,蕊采女已经拿孩子说事了,不把苗头打下去,后宫人心浮动,更不好管。皇后淑妃王碧玉,哪个也不似太后那般沉得住气,着眼大局,后宫里鸡毛蒜皮风波不断,平白拖累他和晴翠耗费精力。
凌清辉想了想,他做得没有错,晴翠如今亦是高位妃嫔,掌宫务,参政事,不能只有仁慈,更不能因为和某个人很熟就总是手下留情,否则来日谁想害她,只要先和她好两年,往后翻脸下手,难道晴翠就受着不成?
这是必学的一课。
但事后应该多多安抚小猫,和她摊开讲明白才好,否则再来一回,只怕小猫要吓得逃离了。
看着花窗外周瑞祥换衣服走人,凌清辉心底冷哼:朕这些年何曾薄待过你,你倒一心只和柳家混,还想挑拨离间。
魏来喜进来,轻声禀报:“陛下,太后摆了全副仪仗,正往这边来,只是到了南天大道,云嬷嬷赶上来叫停了。”
“哼,鬼节过得太多,妖魔鬼怪全往外冒!传柳冲,传卫尉卿李芳。”
将柳冲派去打发太后,暂且全了天家颜面,凌清辉又有点伤感:亲娘心里权力最重,娘家最重,他这个儿子却仿佛只是个争名夺利的工具。母后,难道父皇待你也是这样的心吗?
到此时凌清辉又有些理解晴翠,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尚且希冀真情,晴翠对他从来都是充满了信任和依恋,如今害怕远离,怕的不是凌清辉,是皇帝。
轻叹一声,凌清辉开始每天给她送点心送玩具,每样都是昔日一起吃过玩过的,又赏了海诗政几盒子大宝石,并暗示她赶紧戴上去给晴翠看。
然而小猫始终没来。凌清辉生气又不是生她的气,想处罚人又怕这样胡乱拿人撒气,更叫晴翠觉得他是皇帝不是可相依相伴的人。
思来想去,出气筒不如就选他一贯讨厌的几个朝臣,平素没事他们也要反弹琵琶,今天就让他们弹断了弦崩一脸血印子。
陈玉芝回府后便召门客,要谈诗讲经。
茶过一遭,陈玉芝方说起这几日上朝的事:“老夫越上朝越觉得诡异,圣人近几日有些……不说人话。”
众门客腹诽:您老敢如此评点圣人,一个消息走漏,怕是大家往后再说不得人话了。
陈玉芝看了他们一言,一捋胡子:“老夫近来承奉佛光,仰观天象,察明月皎皎,天日昭昭,静默无声,照拂万民,敢竭鄙怀,报国尽忠,众先生以为如何?”
众门客只道:“善。”
陈玉芝又说:“夜来寒雨打老松,松涛声声响金钟。金钟高悬山路远,山间林下问盲僧。陛下这首诗禅意颇深啊,诸位来说说,君要问什么僧,问僧什么话?庙堂之高,何以问道盲僧?一个瞎眼老和尚都能讲得出的道理,衮衮诸公眼明心亮,因何道不出来呀?”
门客彼此看看,只得告饶:“主公不如直说罢!”
陈玉芝拈须笑骂道:“无知小子,老夫不过重复一句,你们便惶惶然不知所措,可知连日朝上,尽是这般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机锋应对?老夫苦恼至极,你们偏生无用!”
众人赔笑道:“我等科举无用,幸赖主公收留,混口饭吃罢了。圣人之心天高地厚,连主公都应对劳神,我等又如何能使得上力呢?”
陈玉芝叹道:“偏生少府卿夏行操就能对答如流啊!昨日朝参,圣人不着冕服,于宣政殿内怡然独卧,烧烫板栗,遍赐群臣,又问:‘烤栗味道如何?’众皆称善。圣人便说:‘九州之内,白云县的板栗品质最佳,白云小民,几乎家家户户都以此谋生。然而就在这板栗之城,今年栗子市价已是一斗五百钱,粗糙难咽的下等米,一斗也要百钱。你等不思报国抚民,却在这里大快朵颐,实在令朕痛心疾首!’”
陈玉芝默默咽下了几句脏话,方继续说:“老夫与雷静、王葛等人唯有诺诺知罪,夏行操出列奏道:‘陛下,洪福街小满、天福、天粱三家粮铺已联合肉菜大商号,签订临时商约,每家开三间大库,出货仍为旧年价格,亦不许别家借机低价囤积,以保民生所需。作为回报,恒记钱庄放给各家商号的钱,今年只收本,利钱全免。城内四坊与城外各镇,并京畿地区受灾县城,俱有施舍五福粥与糖盐饼的棚子,臣已问过海长史,粥棚直到万寿节后再撤。陛下切勿劳神忧心太过,臣等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