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翁集声音平缓地说着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诛心之话,仿佛平静无波的水面,微风不惊,水面之下却藏着惊涛骇浪。他每说出一个字,赵辅的表情就狰狞一分,他目呲欲裂,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站在殿中的纪翁集。
然而当纪翁集说到最后,赵辅却释然了。
他微微笑了声,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盏,砰的一声,砸向了一旁的柱子。
青花瓷盏摔得粉身碎骨。
纪翁集看都未曾看那碎裂的茶盏一眼。
皇帝的话掷地有声,不啻惊雷:“重明,你当真让朕心寒。在你心中,朕竟然是这样的帝王?”
纪相抬头望他,认真地说道:“在臣看来,陛下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圣明的帝王。”
赵辅:“朕竟听不出,你这话有几分真心。”
“十分真心。”
赵辅哑然,他叹息道:“那你今日又为何入宫。”
纪翁集:“不忍见悲剧重演一回。”
赵辅沉默良久:“三十二年前,朕记着重明并不在盛京。你那时在哪儿呢?朕得好好想想……”
“臣那时在西北,与辽军对战。”
“哦对,是,你是在幽州,和太师一起。太师多次向先帝夸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将相之材。”赵辅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又不在盛京,你又非先□□、松清党……那此事,与你何干呀?”
纪翁集忽然闭了口,没有言语。他说起了另一件事:“臣忽然有些懂陛下了。”
赵辅:“哦,你懂什么了?”
“您其实从未变过。是臣迂腐了,臣曾经不解,若三位皇子皆死于昭德门中,这大宋江山,您辛苦得来的江山,到底有何用。但臣此刻懂了,您在乎这江山,只因它是您的江山。若它不再是您的江山了,那无论是赵尚的、赵敬的、赵基的,又甚至是赵敖、赵琼的,这江山又与您有何干系呢。”
赵辅嘴唇动了动。
纪翁集:“这宋辽合约,是开平皇帝的功绩。这盛世繁华,皆为开平皇帝的功劳。您不畏艰难,开三条官道,为天下百姓殚精竭虑,哪怕如今,除非重病难起,三十二年来从未落下过一次早朝。大宋从未有过像您一样励精图治的皇帝。您过得苦极了,三十二年如一日,好似苦行僧,远不如苦行僧。”
赵辅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神情,他激动地板直了腰背,喊道:“重明。”
纪翁集怅然道:“以纸代币,多难啊,这些年您都这样了,却从未放弃。大宋有您,是百官之福,是苍生之福。臣这一生侍奉过两位皇帝,但臣这一生却只有一位君王,便是您。”
赵辅语重心长道:“朝堂之上,朕从来都知道,你是最懂朕的。”
纪翁集抬头道:“所以您想证明,哪怕是弑父杀兄而来的皇位,您也未有错。赵尚如您,赵基、赵敬如先太子,重演一遍,任何人都会如您一般抉择,如您一般作为。”
赵辅:“朕有错吗?”
纪翁集:“您没有错。不需要重演,您从没有错。”
赵辅闭上了眼,止住了温热的眼眶。
“但先太子也未有错,赵尚、赵敬、赵基,谁又有错呢。”纪翁集缓慢地说道,“您是一位明君,您亦是一位自私自利、孤身行进的君王。陛下,这条路臣伴不得您了,您从来是一人而行。臣如今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赵辅竟然没生气,他微笑着对纪翁集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