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几百年才出的龙魂必由坤忘神君或其弟子亲自抚育,旁人定不知其中底细,所以,我看那卫太后未必知道她皇儿的秘密。”唐窦打眼一看,发现那艘小画舫停在了河中心,并没有离开的迹象,不由松了口气,皱皱眉头,“不过,大花先生是坤忘神君的弟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而这龙魂寄主又是他的至亲,交给他抚养倒也完美,只是我万没想到,竟连他也不知道小花儿的身世之谜,可见龙魂之事何其隐秘莫测。”
唐怡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说什么万事随缘,其实都是天上的那些神仙们在作怪,将世间凡人当成实验对象随意摆布,看他们如何在迷雾里互相摸索寻觅。实在是毁人不倦!
“老大,你再不看,他们可就要开船了,大夏内宫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咱们还是在这里先看个分明,再图后策。”唐怡夺下小胖子手里捏着的纸扇,轻声催促着。好不容易得知当今大夏圣上微服游河,他们才赶来确认真伪。大花先生传来的消息含糊不明,似乎也并不十分情愿他们前来搜寻,唐怡心中暗叹,如果那是她的至亲骨肉,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挫折后,恐怕也不希望他再与任何凶险之事有牵连。
唐窦咬咬牙,退后半步,隐在雕花儿敞窗之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举起望远镜,多年的无望等待,多日的徒劳奔波,使他已不敢相信任何奇迹了。透过镜片凝神看去,唐窦不由得浑身巨震,踉踉跄跄地又退后半步,呆了一瞬,就猛地趋身向前,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探出窗扇。
“老大,你小心点,别暴露目标。”唐怡伸手一扯,将唐窦拉离敞窗,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刚才在河堤上,当她第一次看到那人时也是震惊不已,比白日见鬼还要惊骇。
“……是他……没错……就是他……我看到他的胸口隐有神光……龙形龙状……定是墨玉龙环归魂幻化而成……神魂归一后可起定魂之效……没想到呀……果然天有奇巧……天机莫测……”唐窦喃喃絮语着,神情激动而困惑,“只是……只是此时龙魂受创,以致他竟浑忘前尘往事,那又该如何呢?小怡,他竟连你也不认识了吗?”
唐怡黯然地摇摇头,“我刚才故意在河堤上来回走动,这身绯色衣裙足够惹眼了,他们的画舫就停靠在堤边,凭他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到我呢,可是——”——可是,却没有人前来与她相认!
“连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大花先生他都不认识了,更别提我啦。”唐怡想到身为父母却被子女在头脑中一笔勾销了,那会是怎样沉痛的经历,“也难怪大花先生不想我们再打扰他了,花儿他这辈子过得太艰难了。”
唐窦放下望远镜,不知从哪里又捡回那把小折扇儿轻轻敲击着手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故作踌躇地说着:“丫头呀,他虽记不起你我,也全忘了他养父,但是阿鸾呢,他一定不会忘了阿鸾!那可是他的命中命,宝中宝呀,是他爱逾性命的人呀。”
唐怡猛地退后半步,“——怎么,老大,我们一定要如此利用阿鸾吗?他如今已经生不如死了,难道就不能放过他吗?万一花儿不再记得他,那可真比花儿在他眼前再死一次还要难过呀!我还准备今儿就找个借口送他回南楚呢,等日后花儿恢复了记忆再告诉他。”这些日子与青鸾朝夕相处,唐怡对他越来越爱护,实在不愿再有任何事伤害到他了,“老大,此时青鸾眼疾刚刚痊愈,南楚国内形势也非常复杂,他一人承担失爱之痛与监国之险,已经千难万难了,怎么能在此时再百上加斤呢?我于心不忍!”
唐怡的声音清晰而明确,这还是她第一次正面反对今生的父亲。
唐窦微微愣住,晶亮的黑眼睛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但只是转瞬便又恢复了神韵,他在窗前慢慢地踱步,并未看着唐怡,“小怡,你娘死后,我也是痛失挚爱,要抚养你们七姐妹,要撑持唐门大业,关键是还要寻找守护龙魂,不负上天赋予我唐门世世代代的使命,生身为人,就是如此煎熬又如此忍耐地过活,然后会有收获,就像你们七姐妹,个个如宝如珠;可能还有挫折,就像现在已盼到龙魂到来,又再次失去了他,比起青鸾,我们唐家已等了两百多年了,四五代人就在等待中消亡!”停住脚步,唐窦回眸望着女儿,眸光湛然,“而且,你非青鸾,又怎知青鸾的心意?又怎么能代他抉择,此事瞒得了一日却瞒不了一世,他们总会有面对面的那一刻,到时又当如何?也许小花儿见到青鸾就会恢复记忆,也许不会,但至少青鸾还有机会,如果你阻隔他们相见,那他连这个机会也失去了。也许青鸾并不介意小花儿忘记了他,只要花儿还活着就好!”
唐窦的眼中渐渐浮起泪雾,声音有点轻颤:“如果是我,我宁肯你娘还好好地活着,她记不记得我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唐怡蓦地呆住,心中愧疚不已,——是呀,自己并非阿鸾,又怎能代其做出决定,“但是,爹,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事先透露一点情况呢,让阿鸾有个心理准备。”
唐窦缓缓地摇头,“不可,如此一来便露了痕迹,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不会那么震撼,也不会那么情真意切,”他专注地看着唐怡,坚定地说道:“小怡,青鸾此时是一国太子,未来是将与花儿并肩而立的大夏主人,他不是大华一小的学童,你不能事事为他承担,要相信他,相信他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不需别人的搀扶!”
唐怡眼中的泪,忍了许久,此时,满溢而出,顺着雪润的面颊缓缓流下,——她情愿阿鸾是藏在景生怀里的凤鸟,备受呵护,而不需经历此种研皮挫骨的折磨!
“——好,就依爹的主意吧。”唐怡点点头,并未抬手抹泪,她之所愿未必就是阿鸾的心愿,身为旁观者还是克尽本分吧。”
唐窦眼眸一转,咧嘴笑了,刷啦一声打开纸扇儿,慢慢摇动着,“小怡呀,别净说旁人的事了,爹也关心关心你,咳咳,那个什么秦……秦书研……又是何人呀?”
唐怡一听就愣住了,淡淡绯色飞上眉梢儿,偏转头,不看她爹,嘴里含含糊糊的咕哝着:“爹别听二姐混说,他……他就是个大夏使者……给青鸾送信儿来的。”
“——哦?”唐窦兴味盎然地歪头打量着唐怡,“你二姐可什么也没和我说,还是前几天看到杜洵,他提了一句,那所谓的‘混说’又指的什么呀?”
——哎呀!姜还是老的辣呀,竟又被老大算计了!唐怡白皙的额头都已微微泛红,强撑着轻声辩解:“他……他略通医术……曾为阿鸾看诊……我们……我们讨论过阿鸾的病情……而且……他他……他是……”唐怡眼睛一瞟看向窗外,那艘小画舫仍然停在原地,唐怡却已说不下去了,心中没来由的酸楚。
唐窦摆手制止他,也偷瞄了一眼窗外,“英雄莫问出处,当年你娘是南岳郡主,我是毒王,还不是相亲相爱地生了你们七姐妹。”唐窦想起那段馨香的时光,不禁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意,“在龙魂归合前,那华璃只是一个脆弱的剪影,没有成人,而在这之后,小秦就已离开后宫了,说明花儿并未与他……咳咳……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太过涓介,关键是你是否对他中意!”
唐怡大吃一惊,虽然知道老大一向豁达开明,但也未料到他会反过来劝说开导自己,今生何其幸运!
“爹放心,我不是糊涂之人,会……会慎重对待的。”唐怡双手互握,前世她草率地将自己交付,最后换回的是一生孤苦,连含恨所生的孩子也被人夺去一个,今生,她必慎重地守护,守侯自己千劫百难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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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唐氏父女讨论阿鸾的情感归属之际,在他们频频观望的小画舫中,也有一人在为那只青鸾而心神不定。
“愁眉,你确定青鸾在那条船上。”景生攥着望远镜,却始终没有拿起来探望,仿佛是怕一望之下便会化身为石塑。
“我的眼力爷还信不过吗?我可是当年立春师叔亲选的。”愁眉一向对自己的目力感到自傲,“刚才泊在岸边时,我就看到那位小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