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利亚神甫的牢房布局大体上与隔壁的一致,不过窗户要更宽一些,今天天气很好,不用火光也能看到不少东西,远远还可以看见驻扎了哨兵的露天走廊。
爱德蒙走过去,像是发现书本上实迹的考古学家,珍惜抚着墙壁上规则排布的刻痕。
“这是神甫画的子午线,透过照进来的光处在的刻度,他能准确推算时间。这也是我的天文启蒙课,在此之前,尽管去过那么多地方,我甚至不知道我们脚下的星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他几乎把这间囚室里的东西运用到了极致,花了四年去潜心打磨一整套工具,向外挖掘通道。但是很可惜,他计算出现了偏差,最后地道挖到了三十四号房间。”
“是他替我分析出了我入狱的原因,我因为复仇的念头才支撑下去,他还无私教授了我数不尽的知识……”
克莉丝任由爱德蒙沉入回忆,打量着他的表情从怀念感激变为负疚痛苦,猜他是想到了神甫的死,才开口打断:“我可以看看那些工具吗。”
爱德蒙点头,熟门熟路走到角落,徒手轻松掀起一块石板。
克莉丝看到了一沓厚布片,光线并不适合阅读,只能看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她发自内心惊讶而钦佩道:“神甫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鱼肉炼灯油,药用硫磺制火石,这样就能照明了。这些布是用衣服和床单裁成的,鱼骨做笔,灰烬调墨,他靠这些写作。”
爱德蒙怀念说着,把这本凝集了神甫思想的《论建立意大利统一王国》拿出来。
“看来我们去罗马后,我有事做了。我要替神甫把这本书印刷出版。不论如何,这是他的遗作,不应该藏在这个地方。”
“我要让世人看到他的思想。”
克莉丝握了握他的手。
囚室气窗里投入了一束光,在光里垂头,双手合拢,爱德蒙虔诚为神甫祷告了一遍。
最后,他轻声说:“我的再生之父,如果人死后灵魂就会停驻原地,或是在他受人惦念的时候在附近徘徊的话,我想请您正式认识一下克莉丝,我全心全意爱她,与她约定了余生……”
爱德蒙顿了顿,因为克莉丝在身边,将后面的话转为默念。
——如果您还看着我的话,请转为照拂她吧。因为跌落过,我已经不敢放肆去高兴了,也是我自私将她也拉入我的命运和未来,假使我不该这么放纵自己追逐幸福,注定了要在最满足的时候被打碎,那么一切不幸都请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克莉丝也跟着屏气凝神,低了头认真道:“法利亚神甫。我会对他很好的,您放心吧。”
有温暖干燥的海风送进来,不仅是他的发带,连着她的头发也被轻轻抚过了。
因为还有哨兵在换岗,这里不太方便,为了把这一沓布片完好带出去,他们回了一趟三十四号囚室。
走在幽长昏暗的地道里,爱德蒙有意和克莉丝说起神甫的过去,她不太清楚地牢的隔音有多好,很谨慎凑近,抱了他的手臂低声回应。
借着传递来的温度,最后离开,回身关门时,他鼓起勇气向三十四号里面看了一眼。
离开伊夫堡时,外面日头正高,晒得人暖融融的,自由的海风吹拂过来,克莉丝很自然抬手,替他蒙了眼睛,方便他适应光线变化。
来时的船还泊在那里,拒绝了狱卒提出的帮忙,最优秀的海员带着领事离开了。
阳光撒下来,海面波光粼粼,伊夫堡渐渐变小时,爱德蒙停了桨,看向那个礁石上的坟墓。
黑暗的囚室,他太熟悉,即使没有刚才那一眼,他也能很轻松就能回忆起一切。
石壁上算时间的刻记,每一道都是失去自由后度日如年的折磨,痛苦着撞向墙壁的血迹,因为被迷茫和孤单折磨得快要发疯,只能以此提醒自己还活着。
没有遇到神甫时,他的世界里唯一的声响是狱卒的钥匙,和克莉丝认识前,唯一的温度是狭小气窗里透进来的光。
过去这些年的无数个夜晚,这巨厚棺就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即使在那间牢室里,爱德蒙也没有勇气把这一切展示给克莉丝看,所以匆匆带着她去了神甫的房间。
现在,那些神甫写下的布帛就在身上,克莉丝就坐在他的旁边,再看伊夫堡时,就好像只是上辈子的梦境了。
爱德蒙突然笑起来。
将晦暗难堪的过去在心底碾碎。
随即向光辉灿烂的她讨得一个甜蜜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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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夫堡所在的岛屿离马赛港并不远,回到港口时间还很早,克莉丝领着爱德蒙旧地重游,直奔杜朗的老巢。
在巴黎时,马赛贼首的副手已经见过领事好几次,又想起“老板娘”那层关系,不敢怠慢,把人请去了老大的办公室,还热情提出要代为招待一番。
“莉迪亚小姐说了,如果您没带未婚妻,却和一个黑头发男仆来马赛的话,今晚就住在这里,她给您选了十个黑发姑娘。”
克莉丝被葡萄酒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