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靖平三十年,立秋。
晨时落下的一场秋雨,将西北大地漫漫黄沙悉数浸润,广袤的戈壁像是覆上了一层寒霜,再不见飞扬的尘沙。
所幸,
若是伸手探入这片黄沙之下,倒也能察觉到清秋凉寒之外的温软黏湿。
细雨纷纷,拦不住西北边陲一座小镇内,百姓为了挣上碎银二两果腹的脚步,不大的小镇早已行人如织。
披带蓑衣笠帽、肩挑担子的商贩,沿街叫卖声惊醒了细雨编织下的各般烟火气。
“后生,你都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
一间不起眼的馍馍铺子内,腰间系着襜裳的风韵妇人在忙碌的同时,也不忘打趣着铺子前的一名年轻人:
“要是兜里实在没带碎银子,看你长这么俊的份儿上,嫂嫂请你吃两张馍馍便是了。”
“那多不好。”
视线循着桌案上飘来的温润嗓音望去,铺子前头站着的,是一位极好看的公子哥儿。
一袭白服锦袍,手中持着一柄淡青色水竹伞,腰侧还悬着柄乌木狭刀。身形高挑似临崖长松,眉宇间的形貌更是濯濯如春柳。
可皁靴衣摆处挂上的污浊泥泞,以及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无不道出他如今落魄的处境。
“不打紧,几张馍馍能值几个钱。”见那公子推脱,风韵犹存的妇人不在意的笑道:
“瞧你这身穿着,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大概是一时有了难以跨过的坎儿。要是有心的话,等日后过了这遭,寻上机会还给嫂嫂便是了。”
“那。。。就多谢小嫂子了。“
陈令秋没有再推辞。
他如今的确需要缓上一缓。
哪怕牺牲色相也在所不惜。
轻轻扬起伞檐,狭长的柳叶眸眯成一条缝,投桃报李般的回了那少妇一抹笑意。
街道上的绵密细雨沿着翠绿伞檐汇聚坠落,犹如一道珠帘,将这位公子与雨幕下的泥泞天地隔绝。
俊朗的不似此间人。
铺子内的妇人见到这一幕,不由得轻轻夹了夹双腿,目光在那小哥儿脸上狠剜一眼,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
柔软小手沾了沾石簋内温润暖湿的清水,又裹上空气中弥漫的泥尘味道,发泄似的将桌案上的白白面团儿揉捏变形。
“看小公子的身形像是北地男儿,莫不成也是关北道的人?”
热乎的馍馍尚且需些功夫方能出锅,为了待会儿还能站得住脚做生意,妇人不得不换上小嘴儿,开口与之攀谈几句。
撑伞而立的陈令秋倒是并未着急回答,而是转头凝望了一眼西北方向。
此地乃是大周云州一处偏僻的小镇村落,瞧着方才几百户人家。
算是西北,却又离妇人口中的关北道尚有一段距离。
与中原腹地的膏腴之所不同,被日头和风沙侵蚀的小镇房舍,多是由那黄坯及夯土砌成,少有筒瓦青砖庭楼。
平舍两侧一字排开,目光透过游曳在雨幕下的人群,甚至能远远瞧见天边一线处的戈壁丘阜景色。
可惜,陈令秋并未望见自己想见到的景象,对于妇人的问题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此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