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严行回家。
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走出地铁站,转公交,下车,再走大概七百米,就到了小区门口。公交五局家属院,一进门,就是两堆即使在冬天也臭味熏天的垃圾。
这个小区太老了,居委会有近于无,更别提什么物业不物业。
严行被臭味刺得抽了抽鼻子,我忽然开始后悔,好好的酒店不让他住,干嘛非要把他带回家呢?
我家那么小,那么旧。
上楼,进门,严行笑眯眯地向我爸妈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我是严行。”
他腿上裹着纱布,所以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上身黑色羽绒服,衬得他面白如雪,乌溜溜的眼珠像两颗散着寒气的黑曜石。
“哎,严行,快来坐快来坐,”老妈热情地招呼他,手里还拿着锅铲,“咱马上开饭啊,饿了吧?”
“阿姨,我不饿,您不着急。”
严行说完,乖巧地坐下,甚至一双手都规规矩矩地并在膝盖上。
老爸不知从哪找出个果盘,里面盛着满满的瓜子,瓜子上三根香蕉,香蕉熟透了,泛出棕色的斑斑点点。
“一回这孩子,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你要来,这不,家里都没来得及准备,他妈要做饭,我这腿脚又出不去,”老爸掰了一根香蕉塞到严行手里,笑呵呵地说,“来,你先吃香蕉,一会儿吃完饭了让一回带你出去买吃的。”
严行连连点头:“谢谢叔叔,谢谢……我吃香蕉就行。”
严行剥开香蕉的皮,小口小口咬着吃。
“我听一回说,你昨晚病了啊?”老爸问严行,“是怎么了?严重吗?”
“就是有点发烧,”严行笑得温和又谦逊,“没事的,叔叔。”
老爸点头:“哎,那就好,这冬天就好感冒,可得注意着点。”
他刚说完,老妈就把红烧肉端上桌了。
我眼睁睁看着严行的鼻孔张了一下。
“小严,你是哪里人啊?”老爸问。
“陕西的,”严行含笑回答,“西安。”
我心想,严行的身体是纹丝不动,但魂儿估计已经扑到那盘红烧肉上了。
“妈,”我冲厨房喊道,“啥时候开饭啊?”
“马上!”老妈的声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炒菜声,“还有两个菜,马上好!”
开饭了。
红烧肉,蘑菇肉丸汤,凉拌腐竹,醋溜白菜。
老妈的红烧肉一绝: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切成方块,腐乳汁生抽米醋不需多说,但她习惯往红烧肉里放一些鹌鹑蛋,鹌鹑蛋吸油,使得红滋滋的肉没有那么油腻,而吸了油的鹌鹑蛋,又是另一番醇厚鲜香的滋味。
严行在我家吃起红烧肉很是矜持,丝毫不见在寝室那次的狼吞虎咽,我有点想笑,心说严行估计憋得挺惨的——但这样正好,他还病着,确实不能吃得太油腻。
不能吃得太油腻,但严行还是一口气吃了三碗饭。他吃完第一碗的时候老妈直接拿过他的碗:“小严,阿姨再给你盛点啊。”
他吃完第二碗的时候,我妈大概觉得他吃饱了,但出于客气还是问他:“小严还吃吗?”
严行睁圆了眼睛,一脸天真和无辜的表情:“那……就再吃一碗吧。”
最终严行吃了三碗饭,还喝了两碗蘑菇肉丸汤。
他斯斯文文地放下碗,打了个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