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做了一叠这种巴掌大小的纸板,对原随云戏谑地称道:“昔有薛涛笺,今有君氏板。虽为东施效颦,但彼桃红我龟绿,也算是相映成趣。”
那次,原随云回赠了她一块美玉镇纸,上面雕刻着一幅市井百态图,工艺精美,男女老少的小人儿一个个活灵活现。附着的短笺上写道:“君氏板甚得吾心,然凡事可一而不可再。此玉上刻邯郸城,谨供参详。”
莫离收到时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其中意思,笑了半天。
蓝天宇对这两个少年的相交略有所知,但他生性开明,蓝家也不是什么门风严谨的官宦之家,对这种单纯的君子之交就没什么异言。相反,对于莫离终于找到了同龄的友人,他似乎还颇感欣慰。倒是陈大老板看她的眼色一次比一次好奇八卦,自家小婢给她递信时,也笑得一次比一次暧昧桃花。
莫离本人却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她生性沉静、心智成熟,同龄中人鲜少有像原随云那样谈得来的,才把对方引为知交。不过,目前也就仅此而已。
转眼两年过去,这一年的春天,金陵城中的桃花楼照例宾客满座。
桃花楼这名字虽然咋听起来像青楼,但其实是座酒楼。那老板颇有些商业头脑,懂得附风庸雅,投人所好。桃花楼每年春天供应自制的桃花酿,每一坛上都附一张桃花笺。客人可以在桃花笺上做诗题词,然后贴在大堂的四面墙壁上供人观赏。
这些桃花笺大多会在来年撤掉,但若有特别出色的,便会被老板留下,贴到楼上雅致的包房中。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时常会在桃花楼的雅间聚会,所以,这也就慢慢成为一些文人骚客梦想着出人头地的地方。
这时,桃花楼大堂靠窗的一张小桌上,一身水蓝衣裳的少女浅啜着杯中的甘酿,懒洋洋地晒在春阳中。她的手里也有一张红艳艳的桃花笺,却没有做诗的意思,反而把纸折成了一只小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这个少女,就是终于到了及笄年纪的君莫离。两年来她的身段已经渐渐长开,虽然五官不算绝顶,但平时深谐养颜塑身之道,所以体态娥娜、肌肤玉润、黑发光亮如缎,看起来也俨然是个清秀的小美女。这天她去城南给一个贵妇人看病,回来时路过久仰大名的桃花楼,一时好奇便坐了进来。
正微微眯着眼睛,自得其乐地独自斟饮,莫离突然感到似乎有人盯着她。她放下酒杯侧头望去,立刻对上几张桌子外,一个弱冠少年略带审视的目光。
那少年一身粗布衣衫,浑身却散发出一种十分自信干练的气度。他的五官不似原随云那样俊美得让人惊艳,但面目端正、眼神明亮,另有一种英气勃勃的味道。
少年见她望过来,对她笑了笑,举了一下酒杯。莫离并非忸怩的个性,便也落落大方地举起自己的酒杯,遥遥回敬了一下。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突然咧了咧嘴,手一扬,他那张桃花笺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笔直又不紧不慢地朝她桌上飞了过来。
拜两年前原随云的指点,此时莫离对真气的运用已经颇为了解。只是她一个学医的少女,平时哪会有机会和人动手?这时几杯酒下肚,看那少年露的一手精妙,竟生出跃跃欲试的心情。
不动声色地等薄笺飞到面前,莫离没有伸手去接,却把手按在桌面底下,轻轻往上一拍。
一股凝力从她掌中传出,透过桌面,立时抵消了少年附在纸上的劲力。那张纸似是突然被凝固在半空中,轻轻颤了下,随后轻飘飘地坠在桌面上。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原来姑娘身怀绝艺,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哪里。公子刚才露的那一手,我可不会。”她实话实说,拈起桌上的笺,“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不敢。在下只是看姑娘临窗独斟,意态潇洒,想来不是俗人。”少年含笑说道,“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一睹姑娘的文采?”
没想到这少年看来英气迫人,说话却这么文绉绉的。莫离心情正好,便笑了笑,点头道:“你出个题目吧。”
“就以这杯中物为题,姑娘以为如何?”少年点了点她的酒杯。
“好啊。”为了方便客人题诗,每张桌子上都备着笔墨。莫离略想了想,便提笔在笺上写道:
酒。
戏雅,浇愁。
添华笔,纵罗袖。
或贩三文,亦值金斗。
碗盛青阳浅,壶敛冰心骤。
花坞盛席流转,细雨孤坟留候。
灼遍人间贪嗔痴,独斟一杯等天幽。
“好诗,好字!”待她写完,少年细细品味一番,脱口赞道,随即向她一揖,“在下南宫灵,不知姑娘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