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京城身据显位,亦或漂洋过海,生活在现代文明国度,一把炒黄豆仍是他们的最爱。这种喜爱非常奇特,黄州人的独立个性与炒黄豆有关系吗?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黄州人就颇似炒黄豆,每一粒炒黄豆都十分优秀的,圆润饱满,香酥干脆,然彼此没有关联,黄州人也都十分优秀,所有的黄州人集合起来,就如这样一锅炒黄豆,是一锅典型的散豆子,毫无合力而言,这就是黄州虽然出了那么多人材,但黄州自身的发展差强人意,他们在外面的合作也鲜见经典之作。这个推测也许黄州人不以为然,然而提出来可以供黄州人思考。
现在去访问一些黄州人,他们仍会承认从小就将炒黄豆当零食,装在特别缝制的兜兜里,人长大些就装裤袋里,一粒粒的往嘴里扔,总是一粒粒地往嘴里扔,嚼一口的豆香。在黄州的大街小巷,今时卖炒黄豆和炒豌豆者,随处可见,尤其在老街上比较多,两个干净的旧布袋,装有十斤八斤炒黄豆和炒豌豆,袋口小心地翻卷过来,露出炒得爆有小裂的豆子,旁有一杆小秤,炒黄豆3元一斤,炒豌豆2元5角一斤,炒豌豆比炒黄豆便宜。可以论斤,也可以论两买。
黄州地处大别山南麓,长江从城市边上擦过,声名在外的是黄州赤壁,号称文赤壁,因苏东坡在此写过《念奴娇•;赤壁怀古》而闻名,故称文赤壁。黄州这地名改来改去,叫黄冈的时间比较长,现在叫黄冈,全市人口有700万。有趣的是,它下面有一个将军县,还有一个教授县,教授县是蕲春县,因为黄冈中学大名在外,多少掩了蕲春县的光辉。坊间有“无黄不教”之说,就是黄州人在外面当教师的人特别多,每一座大学都有黄州或曰黄冈籍的教授,旧时,那黄州的教授,课间授课,间或从裤兜掏出一粒黄豆扔入口中,速度极快,动作也十分洒脱,嚼着黄豆,课就讲得行云流水,海阔天空,学子们不知先生吃的何物,乃炒黄豆也。
五常米香
五常的大米焖出的干饭,与秋天有同感,明澈而柔软,漫溢成熟的芬芳。吃大米饭的历史已经十分久长了,然而吃罢大米饭,想去看一看长大米的地方,只在吃罢五常大米才生发过。
人生漫长,又觉短暂,尤其是青春时光,仿佛是乘高速列车,一觉醒来,出发的地方已在千里之外。想到那月台上,曾与说笑的人们,悉数已散,没有什么能够挽回,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那轨迹上亦不复有一些印痕,爱过或者恨过,都似季节的呈现或消隐。
依稀记得,初到北京的时候,我一直思念头南乡的大米,南方大米,颗粒长,瓷白,蒸出的米饭一粒粒的,吞咽时的颗粒感让人十分爽快,东北大米吞咽时的粘滞性尤不能让人接受,北京米市的米,多半由天津和东北大米统治。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一个米店有南方大米,我是在买了盘锦大米以后发现的,随意问了一句米价,比东北大米便宜,我又问是南方大米吗,米店老板说是的,确信之后,心里一阵盗喜,终于有机会吃到可以蒸出膨松的南方的大米饭了。但是,老板又补了一句:别买这大米,这米特糙,我进来卖民工吃的,那边建筑工地的南方民工喜欢吃这个大米。米老板的话,令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站立了一会,思考着怎么买些南方大米回去,老板也似若有所思,末了,我说,别买,咱这东北米好,有米香味儿,糙米吃了嗓子痛。
我走了,带着些许的遗憾,还有无以名状的惆怅,我的南方的大米饭,我的一粒粒吞咽着的快感,那一刹我感觉自己在对南方背叛。也罢,终究是要面对东北的大米,这些晶莹的米粒,它确实柔韧而芬芳,设若从儿时一直吃它,我一定会喜欢它。然而,依稀又想起在地质队的时候,我曾经的同事和书友刘新诠,有年回老家大连,却是背了十斤大米回去的,据说还分了几家人的。对于米,真是有点乱,像苏童那部小说《米》,米就是生命,就是畅快或者苟活的人生?
五常是在黑龙江的,那地方,当年哈尔滨的《青年之友》杂志曾邀我去黑龙江虎林打猎,在东北的大雪天,在林海雪原,扬子荣般的穿越林海,驱逐虎豹,那是童年时的梦想。但终究没有成行,没有成行的原因应归于我想在那个冬天多卖一些稿子。我的……我的文学大师梦啊!几年前,我吃到黑龙江的东福大米,此米绝对不一般,可谓当代贡米,铁听装的,一听五斤,上印黑龙江东福大米,还有极醒目的一行字:专供中南海。为了这米,我就留在朋友李土生家里,专门焖了一锅干饭,吃这饭呢,我专在市场买了咸萝卜,我以为吃好的大米饭最宜于就泡菜咸萝卜条。东福大米饭,有三个层次,外层是绵软,中层柔韧,核心层柔韧有坚,口感绵软不滞,极富弹性,米香绵延悠扬不绝。我后来找人要东富大米,没要着,可能是人并不视东富大米为贵,遂拿来一斤狮峰龙井,三层黄纸所包,那是茶事,则另述。
没有再吃到东福大米,心有挂念,有一天在八里桥米市买米,我说要最好的,米多么,挑择是一件难事,最好的也是最贵,就买了五斤五常大米回来,蒸饭时,便飘出异香,就是比以前的大米米香味浓郁,仿佛在一个秋天的山谷,成熟的芬芳弥漫开来,暖融融的阳光照耀,有清亮的小溪流悠悠地流淌。添了一碗洁白透明的五常大米饭,米饭的外层有晶亮的一层油质,或者是米油罢,嚼下去,每颗饭粒都是一个弹性体,无以分层,始嚼渐出米香,再嚼米香由浓转淡而回甜,就这么吃了一碗五常大米饭,居然忘了菜,以为那菜,是一盘俗世的油烟气,而米饭把人带往仙境。我很想去五常,去看一看那禾苗,看一看那水稻田。
衡水烧烤
我第一次发现上弦月也是橙色,它挂在衡水东边的夜空,这里是冀中平原,平原上的月亮,别于我经验中的山月和城市的月亮,冀中平原是旧时看小说常遇到的地理名词,因为日本侵略军常于秋季在此扫荡,在平原上扫荡,机动性强。盖因冀中平原生长玉米,这里的玉米高达二米多,其秸也粗,每秸上长一个尺多长的玉米棒子,那玉米林真是密啊,人进了里面,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俗称进了青纱帐,夏季扫荡,难有斩获。诗人郭小川写过一首诗,描写了南方的甘蔗林和北方的青纱帐。甘蔗林我是知道的,我看到过甘蔗林,却未见过青纱帐,当我得知玉米林便是青纱帐时,我是多么的失望啊,我以为青纱帐至少是一种神秘的牵藤类植物纠结的绿色植物带。
刚过罢教师节,我是说在这个时间看到了上弦月,它有点暖,其实这日子也不凉。我们到康复街东头往南拐的街头吃烧烤,其实就是烤羊肉串。衡水吃烧烤我没有听说,知道衡水有名的是老白干,因衡水水质好,还有衡水鱼,有好水便会有好鱼,据说清朝时紫禁城里水养的宠物,皆源于衡水。衡水还有一名产,便是鼻烟壶。鼻烟壶这事物已经难见了,然而这里还在产业化制作,衡水居然有鼻烟壶学院。我的朋友王冠宇是画鼻烟壶出身的,目前他仍在坚持画,他走高端,排名在全国5名以内,他又收藏了千余个珍稀鼻烟壶。我在衡水,整天都听到人谈壶。
衡水烧烤,首推的是烤羊肉串,此地不像在黄河河套地区,烧烤的材料摆得满满当当,羊肉串也不论串卖,论斤卖,14元一斤。在烧烤店的门前摆上一张长方形小桌,一人一个小圆椅子,坐定以后,老板兼伙计就开始烤羊肉串。他的烤羊肉串的炭盒子比外地要宽和深,又在马路牙子边上,置一破盆,盆里装燃着的板炭,离盆约一米的地方摆着一台鼓风机。我们是第一拨客人,老板就往破盆里加了一铲板炭,按了鼓风机电扭把盆里板炭鼓吹红,再把红炭铲到他的烤盒子里,抓起两大把羊肉串,抖一抖,排开来烤。论斤卖的羊肉串,就不复如论串卖的羊肉串把肉切得那么薄,薄得让人吃了上百串也,也未觉得吃饱。
大约是前期经过浸润,羊肉已经入味,老板兼伙计在烤,其助手就给桌上搁上一个长约50厘米,宽20厘米,深20厘米的烤盒子,里面加上红炭,烤好的羊肉串,就搁在这个盒子上,以便食者进行自助烤,胡椒、辣椒和孜然粉,也由食者往上撒,如何合了自个的口味,就怎么的撒。经由这样一个小的创举,确实是提升了食烤羊肉串的的趣味,人可以吃嫩的烤羊肉,也可以烤老一点再吃。烤羊肉串是一斤一斤地上,行将吃罢,再要一斤,也可以说,再来十串,总之是十分方便自由。
烤羊肉串好吃,此便是我近年来吃得最好的羊肉串,羊肉丰腴、鲜嫩,又也不曾冷,一边聊天,一边翻动羊肉串,一边轻轻地往上撒孜然粉,执了羊肉串不急不慢地吃,还要喝酒,喝的是九州金麦啤酒,它是衡水老白干酒厂酿制。王冠宇先生不善吃烤羊肉串,他居然只吃了两串,我吃了40串,外加10串烤羊筋。唉,烤羊筋才真正好,其中还会有一块烤羊油,品之,是一种滋润之感。吃烤羊肉串时,衡水人又另创一法,吃烤蒜。烤蒜是将蒜瓣串起来烤,烤熟的蒜,口感是绵的,蒜辛辣也不复存在,是融绵的一口,有蒜香,吃羊串之间,吃一口烤蒜,似乎给羊肉串提味不少,不同的是,吃烤蒜不必热一串吃,是从串中拔出一瓣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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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记羊肉汤
一到衡水,王冠宇先生就说要请我吃羊肉汤,他说要起早,我以为也像旧时在太原吃“杂割清和元头脑”,要打着灯笼赶在天亮之前吃呢。太原那个吃法,想来是民族主义者傅山先生添了些许意识形态的东西,将一个羊杂割店,取名清和元,再又添上头脑二字,完全的一个反清反元的内涵。在衡水起早吃羊肉汤,不过是早晨七八点钟罢。
王冠宇先生在衡水康复路的一幢别墅式三层小楼中,买了两套房子,二楼一套,做他的会客室,三楼的一套,做鼻烟壶陈列室兼客房,我便住在三楼,才装修好不久,却未用什么复合材料,所以能住,厨柜上摆上几只汉朝的坛子,就有了古雅气味。乍到时,王冠宇先生对我说,这里特别适合你写作,你就住在这里写吧,旁边是一个学校,环境是非常安静的。旁边有一个学校,环境还非常安静?我没听说过。住下后,发现果然不假,学校非常安静,只是临街那边的建筑工地有噪音。到第三天,我上街去时留意观察了一下学校,居然是聋哑学校。学生们吃早餐,在院里东一堆,西一堆,只有先吃完的学生跟吃着的学生讲话,打手语。
关于衡水羊肉汤,也是讨论过好几天的,衡水是一个地级市,下有许多个县,这里人习惯遇什么事情都要进行讨论,比如到衡水第一天,就讨论赵燕的事情,因为美国那边正要开庭。王冠宇先生问我对此有什么看法,他以为我要强烈支持赵燕,我则说,打得好,以为美国跟中国一样,人家警察都认权势么?不服从就打你!对于羊肉汤的讨论进行得也不少,就是说高记羊肉汤为什么味道那么好?衡水其他的羊肉汤生意都一般般。还有,卖羊肉汤一天能卖出二千碗,老板居然开起了帕萨特,后来想到影响不好,才又开起一辆农用车。去高记羊肉汤店吃羊肉汤的人,很多是开小车来,据说有些人喝过一次就上瘾,要天天来喝,有开车跑40公里来喝的。据此,又有说汤中可能加了罂粟壳。
在一个柔凉的,有朝阳把电信大楼映照出一团暖色的早晨,我被带往高记羊肉汤店吃羊肉汤。此时在修路,大约是不便驾车者来吃羊肉汤,故一到店前就占了一张小桌,说是没有修路时,要等候很久。又,衡水这座平原上的城市,地幅辽阔,路直街宽,广场犹大,只是十字路口没安红绿灯,过斑马线必择车流的空隙而过。衡水不限摩托,所以也是一个摩托车的城市,男骑式女踏板。
在桌前坐好,一人去付钱定汤。我们要了三碗,加一斤烙大饼。羊肉汤一会儿上来了,汤是白色的,类似米汤或者牛奶,汤下覆盖的内容则是羊杂,羊肝、心、肺、肚、肠皆有,就不是太原那种真的搁羊肉,虽然汤都是用羊骨头经久熬出来的。很醇的白色汤,要把汤熬到这么白,据说纯粹火力还不行,必须将羊杂小炒一下再熬,才会出白汤。
喝汤,吃大烙饼,再嚼羊杂,真个是爽得很,羊汤鲜醇,我因为准备吃两碗,首碗就没有再加调料,衡水这地方人的口味重,所以都加油泼辣子,腐乳汁,韭菜花酱。这里还有一规,就是汤可以无限喝,有一个穿白褂的伙计,右手执一大铝勺,左手执一长形盖上有孔的调料瓶子,喊加汤,他就过来把碗加满,随手将瓶子反过来一抖,那神秘的调料就入汤了。我让他加过两次汤,头一碗纯汤好喝,第二碗照单加了腐乳汁、油泼辣子和菲菜花酱,就变成杂味了。主要是油泼辣子的辣椒壳的焦香,还有腐乳汁的不确定味道。但终究是吃得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摆手而走。
青瓜烙
青瓜烙是衡水深州、冀州、阜城一带亦菜亦粮的食品,它容易让人想起“瓜菜代”这个名词。瓜菜代便是指没有粮食吃,用瓜菜来代替。今人矢志减肥,往往喜欢以瓜菜代粮食食之的,以及鱼肉蛋类。然而,1960年代举国饥饿体验证明,瓜菜代的减肥效果不佳,且是极端不佳,其时人们在瓜菜代共食主义的食境下,皆生浮肿,比啤酒肚还啤,满脸啤酒色,那年间中国尚未流行西裤,中裤是大腰,折一二三道,再系腰带,俗称多来米裤腰。那么肥大的裤腰,据说今天除了杂技团的魔术师还喜欢(以便匿藏诸多物资),已经无人再穿了。然而,那么大的裤腰,居然有人能把腰肿到那么大,一折也不折了。结论:瓜菜代增肥,它不是一种减肥好方法。
相反,不瓜菜代的人,不肥。想到那举国之饿,万民齐饥之时,仍不乏有人饱腹终日,衡水阜城一带民谣称:一天吃一两,饿不着事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着炊事员。事务长是人民公社食堂的最高执行长官,社员即便是一天吃一两饭,也还饿不着他。到了社员每天吃一钱饭,仍饿不着炊事员。据知情人报,炊事员在发放馍馍的时候,会比较无耻地在馍的底部揪一点下来,以备自家食用。成千上万个馍啊,每馍揪一点,他就获得了许多么。然而,这些趣事仍不令我感动,我所能感动的是中国人对民谣的执著,那便是在饿毙之前,也不终止民谣创作,一天吃一两,饿不着事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着炊事员,比白居易的文笔如何?从文学批评的视角看,则能发现,国人为何不喜欢杨朔式文学作品,你不能把一只苦难的馍描绘成快乐的面包。
我吃青瓜烙,阜城人民已经不那么饿了,但他们仍是瘦腰型人类,他们问我,你怎么长得这么肥啊?但是,他们立即又把刚才的话忘记,一定要我使劲地吃桌上的鸡鸭鱼肉。青瓜烙却是我点的,那天在聚乡情酒楼大品衡水风情,我在衡水旗鼓相当的酒敌小卫也光临了现场,惟可惜的是要了48度的衡水老白干,事实证明这是一项错误的选择,它不及67度和55度的衡水老白干。尤其简装55度衡水老白干,它可能还是平原游击队时代的味道。
青瓜烙是将西芦葫擦丝,裹以湿淀粉,搁锅里烙,烙成一个薄的圆饼,再分切成扇形,口感上是软、脆、绵、焦、香,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