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息间文子疯牛已是走到了道路边沿,各执兵器顿步于前,乃是沉住气势护住身后诸人,让鸦放手施救,而西陵六巫则拢手站于车旁,并无其他动作。
随着车内一声闷咳,终于有一个沉稳男声缓缓道来:“墨学出清庙之守,史角真传的本事却未在分裂中断了线,也算是幸事一桩。”
当下行灯中火苗爆响,安车门扉大开,内里却黑洞洞的不透出一丝光亮:“老夫年过五旬,受不得风寒,只能于此窄木狭板间与二位问候了。”伴着又一阵咳声,隐约可见一人拱手说道:“老夫屈鲋,忝为楚国卜尹,还请诸位与我前去下蔡,见一见景氏宗长。”
疯牛嘿然出声,只是扯着嗓子来说:“倒也稀奇,卬等墨学众人平日里被诸贵视作乱禁贼子,如今却是你家请卬他家请卬,争着抢着来舔乃翁的脚踵,也不问问乃翁意愿。”
文子却是伸手虚拦疯牛,后拱手回礼:“屈将子为墨学先进,屈子亦对我墨学先辈多有来往帮扶,我等感念至深,今日屈子中子至此,理应叨陪末座。只是卜尹可否告知: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何解?”
安车内安静了一瞬,忽又失笑来答:“文子何必以家父的辞赋来挤兑我,说我是欺诈奸小之徒。依老夫看,所谓“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国有贤主方可有贞臣得势。我屈氏日衰,家父沉江、屈景奔燕,无外乎“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便连我屈氏世袭的三闾大夫之职都可取消,我为何还要为昏王效力?”
言及于此,车内又响起了一阵咳声,平复数息后方才开口说道:“楚王专淫奢靡,不顾国政,徙陈后复田猎无度、荒费时日,如今竟听得奸佞小人言及勾践故事,妄以庶民之技医大国沉疴,呵,老夫念及宗族、国家,又岂能让国力虚耗在此等物件,君不见赵王之事乎?”
听得如许话语,疯牛已是按耐不住,拄斧大喝道:“屈氏老叟,卬不管你等那些狗屁倒灶的鸟事,卬墨学众人亦与那劳什子越处女无甚鸟关联!不过是你们这些吃肿了头脑的鸟贵人、鸟大王,苦苦哀求卬述清此间鸟事罢了!”
只见他左手将巨大的樵斧舞了一个圆扛在肩上,右手拇指点了点自己,大笑出声:“不过卬当面应了那庄氏养在门下的恶妇,纵是小人亦言必信行必果,尔等却是晚了一步。”
只听安车内一声好笑,之前那病弱的声音忽阴恻恻的答道:“老夫宰了这些人,二三子与我离去,便算不得失诺食言了。”话语未罢,香草之气与雾气愈浓,西陵六巫亦消失不见。
文子疯牛早就全神贯注已待变故,此时也不慌张,只是点出了十数朵剑花、挥出三四轮斧月,消得当面薄雾拦下六巫。甚至疯牛复抽空扫出一腿,踢得一位侧面绕行的巫祝踉跄倒地,长衣中盆盆罐罐当下撒了满场。
“嘿!恩人细瞧,那巫祝倒像个送吃食的妇人,揣了这许多瓦罐。待我唤他一唤。”
只见刚被鸦扶起盘坐的衡冲直似个抓耳挠腮的猴子,清嗓瞪目高声喝道:“吁!兀那趴地妩媚撅臀的送吃食男子!乃翁正是与你相好的。速速褰起下裳、露出净尻,趴在那里等乃翁过来抖上一抖!”
说罢哈哈大笑,自是畅快已极。
前方搏斗的文子也是手下一滞,心中责备自己这段时间疏忽了鸦,竟让他交到此等朋友。
但不及众人反应,那倒地的巫祝却是双手撑地立起,怪笑着倒立闪入愈浓的雾中,前方被拦住的五巫也是转瞬散开,消失不见。
衡冲被惊的面色惨白,张口数次也只能哆哆嗦嗦的说到那人确是净尻。
但未及衡冲说完,浓雾四处探出数十条青绿的臂膀,所握剑殳勾叉、箫笛埙铃、虫蛇蟾鼠、心肝脾肺,击打、吹奏、抛掷、撕扯一齐发来,有数几个醒来的剑士要么不防备便害了性命,要么惨嚎着被拖入充斥着祷告声的迷雾。
众人皆奋力拨挡,唯有公孙允在狂笑当中大步冲入迷雾,不知去向。
而刑棘尽力护在越夫人身旁,扫出铜钺卸下了三条胳膊。其人正待前赴,却见那满地乱扭的胳膊化为黑烟被越夫人吸入小半。
只及喊出一声“小心”,漫天的祷告声戛然而止,倒是四散的瓦罐间发出细琐声响。随着众人头皮渐紧,瓦罐声响渐大,霎那间同时崩碎,黄绿蓝紫的腐肉、黑白绯赤的毒虫一将抛洒出来,已经清醒的诸人一齐躲开,而仍旧昏迷的众人多是被溅了满身满脸。
疯牛当下护得四五人,乃是以樵斧四处拨挡,只听得斧身上嗤嗤声不绝于耳,当下高声喝骂道:“腌渍小人,阴毒手段!二三子莫用手脚触碰,这虫豸碎肉毒性甚大!”
鸦也是急忙操持一根齐眉短棍,舞得阵阵棍风护得身后诸人,腿上多少还是粘了零星毒液,终是听得瓦裂瓶迸之声消弭,急忙擦了已被酸蚀斑点的小腿,方才定睛来看场内情景,却不由怒上心头、目眦欲裂。
此时溅上了毒虫的昏迷人等,脸上带着微笑、躯体痉挛扭曲,继而伴随着呵呵的空洞笑声从口中涌出了更多毒虫;而幸得只沾了大块腐肉、毒液的健士,则是创处窜起白烟,痛苦呼号。
那边刑棘与越夫人亦粘得腐肉,只是越夫人面色冷峻,手中金簪如飞,竟是将两人创处一一挑掉,一时间大小血洞兀自流血不止。
鸦扶定了吓得晕头的衡冲,见得师父和牛夫子分毫未伤,方回头照拂满身伤痕尚自缓神的诸人,恍惚间才发现公孙允未在其中。
正自焦急当中,忽听得公孙允悠闲的声音由远处传来:“吾尝问巫于荀子,君子以为是文非神。今日却是得见屈卜尹,特来看看立魅伏鬼为何物。”
紧接着话语而来的是一匹从天而降的白练,与安车顶部相接发出轰然巨响,紧随白练而下的则是依旧身着一尘不染月白长衣的公孙允。其人于车后轻巧落地,随意掷出手中断剑,口中嘟囔着奇怪奇怪,更是背着手围绕安车转起了圈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