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便是初一。
初一一早,帝后便率文武百官与宗室皇亲前往宗庙祭拜天地与历代先皇。
这已是皇帝登基的第三十八个年头,他自觉江山稳固,天下也安泰,秉着香束立于先帝牌位之前时,甚是自得。
郑宓身着朝服,立于他身旁,也望着先帝牌位,想着先帝与祖父相识二十五载,君臣相得,信任有加,以致托付江山,托付少帝,不知先帝若有灵,看到如今这境况会是何滋味。
晚间宫中大宴群臣,皇帝于升平殿宴请文武百官,皇后则于凝和殿宴请内外命妇。
今日到宴之人,较之除夕家宴多上数倍。
凝和殿中坐满了命妇,殿外廊上亦摆了食案,每隔一步,便有宫灯,将大殿内外照得有如白昼。
这时节,天大寒,夜间更是不时有寒风呼啸,廊下用宴的命妇不免受冻,菜肴虽美,不多时便凉透了,品尝起来,无滋无味。
可这许多命妇却无一人有不满之色,皆是笑吟吟的,尝起酒菜,亦如品佳肴。
每年初一,能入宫饮宴的,不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或是与皇家往来密切的宗亲勋贵,便是正得皇帝青眼,即将升迁前途无量的大臣。
能在宴上有一席之地,便是荣宠,大臣也好,命妇也罢,纵是受尽北风吹,也只有欢欣高兴的。
殿内自无外头的寒风萧瑟,暖炉将殿中的寒意驱得干干净净,丝竹声悠扬悦耳,往来的宫人皆是面带笑意。
郑宓坐在上首,下首左右第一位坐的分别是贤、德二妃,再往下便是其余妃位与公主,各家命妇则坐得靠里些。
明苏自开宴便有一遭没一遭地饮酒,她食案上的酒是郑宓特命人备下的青梅酒,果味浓而酒味淡,纵是将整壶都饮尽了,也不会醉。
她状似无聊,妃子与命妇也怕她,不敢轻易搭话。
唯有坐在她身边的祁国公主,与她道:“信国今日是怎么了?光是饮酒不说话?”
说着凑上去嗅了嗅她杯中的酒,而后便笑,“原来是青梅酒,没什么酒味的。难怪呢,我记得你是不饮酒的。”
明苏偏头看她,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灯下波光粼粼,眼角几分颓意,唇边还带着笑意,看得祁国公主都有些晃了神,想着信国这模样可真是好看,她又问:“你今日怎地往后宫来了?”
她与明苏年少时没什么往来,但前两年她嫁入楚家后,倒与明苏有了几分亲近,说了几回话后,觉得这皇妹哪里便如旁人口中的霸道张扬,反倒与她走得近了。
“前头宴的大臣,饮起酒来,没完没了。”明苏道。
祁国公主也以为然:“可不是,满满的酒气,难闻得紧。”
明苏便笑,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偏偏祁国姐姐却是活泼的性子,她为人很好,每逢年节总想着她,往她府上送自家做的吃食,将她当亲眷来走动。
明苏是很念旧的性子,旁人待她好,她纵使不习惯,也总会心软几分,如眼下她只想饮几杯酒,等宴散,但祁国公主与她说话,她也会认真听着。
祁国公主想到什么,又道:“除夕宴上大皇兄犯糊涂,今日起来,满京师都知道了,到处都在说皇兄行事荒唐,竟将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搬到父皇跟前。”
她提起昨日宴上之事,明苏倒起了些兴致,笑问:“那皇姐怎么看?”
“我也是这样想的,幸好父皇英明,未曾听进去。否则,那丹药服下去,岂不是要糟坏了身子。”祁国公主道。
明苏笑意更深,望着她道:“皇姐为何认定丹药服下,便会伤身?”
“这是三岁孩童都知的道理,世上哪有长生之术,古来服用丹药的皇帝又有哪一个未曾出事?”祁国公主道。
她说的是世人皆知的事,明苏却听得莞尔,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话一般,点点头:“皇姐说得是,我也这样想,大皇兄着实胡闹了些。”
祁国公主与她说了会儿,一旁有人上前攀谈,她需应酬着,便转身去了。
明苏却心情极好,重给自己斟了杯酒,她将酒盏端起,余光瞥见上首,皇后正看着她。
皇后身周围着好几人,她们背对着明苏,明苏瞧不见她们脸上是何神色,只看到皇后的目光从人缝中穿出,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焦虑,有关切。
明苏与她对视了一瞬,抬了抬手中的酒盏。
皇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转开了,又与旁人说笑。
待宴散后,明苏并未出宫,先是陪着淑妃回了宫,而后遣退了身边的侍从,独自去了仁明殿。
皇后早料到她会来,命云桑在门口等着她,替她开了门。
明苏走过仁明殿殿前长长的庭院,绕到后殿,便见皇后站在檐下等着她。
明苏走过去,站在阶下与她对视,皇后就着一旁昏黄的宫灯看了她一会儿,方叹息般道:“进来吧。”
殿中点着灯,桌上放了一小小的食盒,这间宫室不大,桌上一盏小小的宫灯便映亮了大半。殿门合上了,殿中只她们二人。
郑宓嗅到明苏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不呛人,还有些甜,伴着明苏身上原就有的味道,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