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二人惊呼之时,那一直哭泣不止的纸人突然恼怒地嘤然作声,暴坐而起,细喉咙里发出声声更尖细凄长的哭声,呼地飞起,纸身发出嚓嚓的破碎声,朝斜眼和鱼子撞来。那纸人行动迅捷,一点不似刚才的婴婴小姐之状,看来是恼怒别人看她的玉象之极,陡地伸出一对毫无血色的手,那手陡然增长,就要抢过那只玉箧。
“啊,鱼鱼子,活了!活活了!注注……注意了——”结巴看到纸人一下子竞然活了过来,想也没想,在纸人飞起想要去抢斜眼手中的玉箧时,手中血淋淋的公鸡朝纸人啪地扔了过去,正击打在纸人的脸上。
顿时,那纸人发出更悲愤凄长的哭嚎。
看到纸人竞然能够暴起抓人,鱼子惊得提着手上的一根桃木长棍,连连倒退着避开,躲到鼠洞的内墙边,不让纸人碰上自己。
结巴一时间也傻了眼,见鸡血竞然震不住纸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对付这样一具纸诈头了,呆在当地,对着暴怒的纸人发傻。三人是第一次真正在鼠洞挖掘战中遇到这种诈头的真实景象,当下谁都有点蒙了,一时搞不明白原由和应对之策。况且,对方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像结巴和鱼子这么温顺厚道惯了的少年,要对付对方,还真是天马行空,意识混乱。结巴的神经一向比较迟钝,此时更加转不过来了。
“斜眼,怎么办,这到底是哪回事,你见过会跳起来打人的纸人吗——”鱼子躲在墙脚边,朝绕着棺材和大小姐捉迷藏的斜眼着急地大声问他。
“斜斜眼,放火!放放火!纸最怕火——”结巴想到这可能是谪官老爷做这具纸人是用来烧给生前的爱妾的,要求斜眼赶紧点火,把纸人给烧了,一了百了。
“妈呀,鱼子,看来她是想护住她的玉象,不让人看啊!结巴兄弟,这玉象看来也真够值钱的,颜色纯净透明,古色古香肯定上了年代,你姨家十辈子也没见过这种货色啊,为了咱更多的阶级百姓用上长枪短炮,个个都有马克沁重机和盒子炮,人人吃上拌糠米饭不去皮红薯干,我们可不能抛弃了阶级出发立场,把玉象还给她啊。——喂,我说大小姐,诗人道,死去元知万事都是空,你现下已经死了过去,都只剩个纸壳子了,就不能发扬发扬大无私精神?人之已死,其行也善,就把这玉象贡献贡献,给三五百苦世活人们换几顿饱饭,何如?”斜眼边嚷嚷,边跑到棺材另一头,躲开纸人的抓扑。
幸亏鼠洞空间足够宽阔,这才让三人有足够的空间和纸人折腾。
那纸人不知是吃了结巴的一记鸡血,还是急怒攻心,或者本身是大小姐,身虚力弱的缘故,对斜眼追打一阵,急骤暴起的疯狂就过去了,摇摇晃晃地停止狂乱,双眼中发出直直的幽绿色的恼恨凶光,对斜眼厌恶异常,不顾斜眼的奔跑躲避,依然发出长长短短的凄清哀嚎,撒泼一样,举着手还是要把玉箧连同玉象拿到手。
斜眼铁定了心,决计不还到手的玉象玉箧,将玉箧子扔给结巴,让他拿了爬到外面,他和鱼子留下阻截一下纸人,阻住了这纸做的大小姐,就上去开路跑,离开这鼠洞里的纸疯子。
斜眼抽出桃木麻绳打妖鞭,看着纸人扑了过来,朝纸人身上啪地抽了一鞭,那纸人嚓地一声响,从中间断开,碎了开来。在那纸扎人从中断碎开的瞬间,一只双眼深陷,头如老虎,猫一样大小的白毛杀鸡虎,哧溜一声,竞从纸人肚腹中窜了出来。斜眼和鱼子一时没料到有杀鸡虎躲在纸人里面,没来得及向杀鸡虎下手,那杀鸡虎向斜眼和鱼子张着暗黄的冷幽眼睛,神气厌烦地望了几眼,腰背一屈,直跳而起,跃出鼠洞,消失在了夜色中。跳到鼠洞上时,那杀鸡虎还挑衅三人似的,发出几声怪异的,像那纸人哭泣一样的尖锐的凄叫声,那声音在夜空中久久地回旋,听者全身毫毛倒竖。
“杀杀鸡虎最可恶,别放过了呀——”结巴看到杀鸡虎跃起逃走,急忙朝鱼子和斜眼嚷。
“斜眼快拦了——”鱼子刚要冲过来拦下杀鸡虎的去路,小家伙已经摆着蛮腰一跳而起,上了鼠洞。鱼子和结巴都冲到他们打开的鼠洞入口处,看着跳上去,放肆地怪叫着离开的杀鸡虎,想到这半夜来肯定是受了这只杀鸡虎的捉弄,恨得牙痒痒的。
我们这里的传说,都认定杀鸡虎身上所会的本事,远远不止偷人们养的鸡吃,也更是一种诡异无方的有蛊毒性的怪兽。人们一向认为,只要是有了些道行,所有成年的杀鸡虎,只要一看到人,或是认出人的影子,嗅到气味之类,就会模仿人的动作神态,搞些如抽烟,喝酒之类德行,在夜里假如一个人在野地里行走,就会被它偷偷跟在后边,罩顶破草帽,叼根烟头,像鬼魂一样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将人吓得半死。眼下三人见作怪的是只老得毛都白了的杀鸡虎,都恼恨哭笑不得。鱼子厚道,心地也实诚,还好点,但斜眼和结巴可起了杀机,想着放跑那诡东西,实是可恨,对着鼠洞的破口咬牙咒骂不止。
“他娘的,弄了半天,是一只长了白毛的杀鸡虎精。我还奇怪这纸人怎么会动哩——”斜眼刚骂几句,就醒悟地停了下来。“鱼子,结巴兄弟,这不对呀!就算是有那只畜生在里面作怪,这纸人也太邪门了,会哭会流眼泪,还会学小姐撒娇,举手挠人?鱼子,看来这纸人真的是被人下了诈头,不知是什么样的诈,毒诈还是死诈,会不会厉害,你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没有,唉呀,差点忘了,原来那谪官虽说可能三百宠爱集一身,但爱妾心切,两情绵绵无绝期,为了不让人来掘取这玉象,破坏了他的美梦,竞在这鼠洞里下了工夫,搞个纸人做诈,以绝有人贪图玉象。我就说了,世上从来没听说过用纸人来作替身入土的,倒是有用棺材装了藏货,藏存在棺材间的,或是在棺材板下开辟鼠洞,以棺材作掩目,藏存宝货的倒有。”斜眼击碎那具纸人,向鱼子说了有些老财们为了恐吓想要盗他鼠洞的人,利用棺材,甚至是死人作为守卫防线,掩护自己鼠洞的安危。
鱼子拿着那根桃木长棍,本想要是纸人再扑向他们,就鼓起勇气,别管她是大小姐还是小小姐,是蛊毒还是花诈灵魂,拿木棍去放对,打碎了纸人再说,如今看到纸人被斜眼击碎,从中跳出只起了白毛的杀鸡虎,心底不禁又阵阵愕然起来。
“斜眼,你说这纸人被人下了诈头,才会又哭又举手抓人吗?或是她本身的灵魂——”鱼子怀疑这纸人会哭泣流泪,肯定是有那死者的灵魂附在了她的身上,使得纸人存在了灵性。
看到鱼子提纸人可能是灵魂作怪,可能跟高老财家的那些冤魂厉气差不多,斜眼赶忙打断鱼子的话。
“这个也有可能。说不定除了有人下些诈头外,也有她本人自身的灵气作怪。”斜眼看到纸人虽被自己击碎,但依旧在地上痛苦地哀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纸人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力量,在挣扎痛苦之时,看到斜眼还吊着眼睛看自己,身子突然又猛然飞起,伸手一把抓到斜眼的胸前,用那双喀喀作响的纸手,牢牢地抓住了他。斜眼刚想仔细瞧瞧这大小姐到底是受人下了蛊还是诈了什么,一时间没料到纸人还会对他暴起冲锋,纸大小姐的手抓到时,斜眼躲避不及,赶紧又甩了一鞭子,将纸人的双腿击个烂碎,这回纸人浑然不觉,双手依旧前伸,恼怒地狠狠拽住斜眼后胸前的衣服,腾出一只手,就抓斜眼的脸,眼见斜眼鞭子收不回,只能举起手去击碎纸人的纸手,鱼子忙举起木棍,齐臂膊打断纸人的双手,在纸人的腰间也跟着拦腰扫了一棍,将纸人彻底毁掉。
斜眼挣不开粘住双断手抓他的脸的纸人,连忙掏出一纸符咒,点燃,烧在纸人身上。纸一见火即熊熊燃烧,那纸人受了火,一下子就呼呼地燃烧起来,不到一分钟,将整个纸人烧成了灰烬。那双抓在斜眼胸口前的纸手,在纸人的残碎躯体燃烧时,也扭曲着掉落在火堆中,生气灵性和蛊性,在一阵火烧的嘤嘤痛哭中,一切尽失。
鱼子和结巴都惊讶地看着被斜眼点燃的纸大小姐,那纸大小姐的模样和神态实在太传神了,一时间就烧掉,鱼子和结巴都有点于心不忍。虽不是什么爱美之心,但这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就算成了诈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恶魔鬼妖嘛。
然而,在那纸人被点燃,闷声不吭地堪将燃尽之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滋地一声液体的巨响,不知从鼠洞的何处,狂喷出一股带着洋油气味,却又完全不像是洋油的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喷起一道道交差错乱的斜线,像一道从天撒下的液体黑网一样,那些狂喷而出的液体一碰着火苗,就熊熊地噼噼啪啪地燃烧开来。那燃烧的气势和速度之快,直让鱼子和斜眼倒吸凉气。一直还呆在旁边忘了率先爬出鼠洞的结巴也惊愕了一下,大声地嚷叫:“鱼鱼子,快,跑出去,快斜眼快,这里要被烧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