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真是不成了,否则,向来最是骄横的祝妈妈,怎会也有这色厉内荏的一天?
楚四家的那几个仆妇带来的孩子都给管家刘青过目过,年纪一色是尚在总角,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二岁,只身量却个个都是粗壮结实,显是从小练武打出的好底子。这会儿因着母亲的吩咐,一个个人都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陈澜原本倒是想把人带给朱氏过目,但被刚刚祝妈妈一闹,她又改了主意。
若朱氏真是在家将上头留心的,就不会任由这些人蹉跎至今,那么,这些孩子是武艺高强也好,功夫稀松也罢,恐怕全都不在心上。之所以会答应她的请求,也决计是因为不想在家里出事的时候,家仆中再闹出什么勾当来,也有生怕三房把人拉过去的意思。既是如此,她索性让陈衍见一见这四个伴当就行了,只带着楚四家的她们去磕头便罢。
这么想着,她看了看天色,便让一个媳妇带着那四个伴当去见管家刘青,待陈衍从学堂回来之后再见一见他们,随即就示意那四个仆妇跟自己去蓼香院。走在路上,她少不了随意询问了两句家常,几个人感念她的情分,就连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楚四家的都是千恩万谢。
这么一一问过,陈澜方才知道,几个老家将家里头都是人丁单薄——毕竟,当初随着老侯爷陈永镇守甘肃,都是不能带家眷的,所以那四个少年伴当中,竟有两个都是独苗,另两个也只有一个妹妹。于是,她心中忖度片刻,便许诺以后府中小丫头出缺了,设法补两个,自是又让几个人感激涕零。
正如陈澜所料,到了蓼香院东暖阁,朱氏对于这几个畏畏缩缩的仆妇丝毫不在意,由得她们磕了头就让她们退下了,只是又留着陈澜说了一会话,末了便指了指西边说:“我许了婉儿的祖母,后日让她跟着你和五丫头一块去见识见识。”
这话着实是出乎意料,陈澜对于苏婉儿的祖母陈氏没有任何好印象,很难相信朱氏竟然会向陈氏许下这样一件事。只是,见朱氏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笑着答应了,自然也就跟着提了给苏婉儿挑选衣裳行头的事。
“这都是小事,她和你二姐身量差不多,匀几件衣裳首饰就行了,也不用太华丽。不过,你得好好打扮,虽说家里有事,再和那些千金比这些没意思,可也不能让人小觑了。举止力求得体大方,别给人挑着错处,不妨多跟着你大表姐走动,如此一来,就是有难听的话也到不了你耳里。若是可以……”
朱氏突然打了个顿,最后还是没把那句要紧的说出来。有些事情还是不告诉她的好,陈澜虽说看着沉稳,可万一生出什么异样心思来反而不美。因而,她只是加重了语气说:“记着,如今你二叔刚刚丢了爵位,他又没有子嗣,你是长房的嫡女,就得知道肩膀上的担子。因姊及弟,衍儿的前程,一多半都在你身上。”
陈澜恭谨地应了,等到和之前来送盆景的红螺会合,一块出了蓼香院,她才露出了些许冷峻的笑意。陈衍还小,就算侥幸真的承袭了爵位,她一嫁,他便成了老太太手中的提线木偶,恐怕得把什么前程都给搭进去。只不过,后日还要带上苏婉儿,若只是一味为了表现侯府老太太的怜老惜贫,那也太无稽了些……
路过芳菲馆的时候,陈澜停了一停,让沁芳进去一打听,知道陈衍还没回来。忖度眼下已经是放学的时候,多半是留在外院看那几个伴当,她略一思忖,便打发了沁芳再去二门那儿打听打听,只带着红螺回锦绣阁。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陈衍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捧起一盏已经冷得差不多的茶痛喝了一气,这才一抹嘴在陈澜对面坐了下来,满脸兴奋地说:“姐,真谢谢你,那四个伴当太棒了!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竟然能举起四十斤的石锁,一个舞棒能够水泼不进,姐,你和老太太说说,也给我挑个武师吧!”
看着陈衍那样子,陈澜抿嘴笑道:“那学堂呢?”
“学堂也去,练武也练!”陈衍认认真真地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求文武全才,只希望以后当官之后能有用一些,能够护着咱们俩!”
“好!”陈澜终于是放下了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重重点了点头,“你既然有心,这事情我会替你好好周全。只有一条,不管习文还是练武,不许半途而废!”
“姐,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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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十九章 王府盛会(一)
大楚的京师基本延续了元大都的原貌,宫殿也不曾毁弃过,因而后来重新营建的时候就少花费了许多力气。开国功臣们得到太祖恩准,得以在满京城中挑选位置最好的地皮,然后由工部建造宅邸。于是,曾经被元人称之为海子的什刹海就成了勋臣贵戚们最爱的地方。围绕着西海、后海、前海,也不知道兴建了多少园子和府邸。
百多年来,这些往日兴盛的大宅也有不少转手他人,其中,夹在新开道街和德胜门大街中间的晋王府,以前就曾经是开国功臣楚国公的旧宅——能够以国号楚获封国公的人,自然也曾经烜赫一时,只如今,那曾经的赫赫威名早已经化成了尘土,除了史书和小说话本上偶尔提到一笔,寻常百姓早就忘记了那位楚国公,而昔日豪宅也成了今日王府。
由于喜结交文人雅士,晋王府素来是门庭若市,只元宵节这一天,那光景却是不同往日。自早上辰正时分,陆陆续续就有一辆辆装饰精巧的马车往这里行来,在西角门前略一停就进了门内,足足一个多时辰始终是络绎不绝。同一时间,也不时有一拨拨骑马的世家公子抵达,却是从另一边的东角门被迎了进去。往日西进东出的习惯在这一天,自然是被丢在了脑后。
陈澜陈汐和苏婉儿抵达的时候,已经是辰正三刻了,不算早也不算晚。三姊妹分乘两辆骡车,陈澜带着苏婉儿坐一辆,陈汐带着两个丫头单独坐一辆,车从西角门进了晋王府,东拐西绕走了好一阵子,这才在一座垂花门前停了下来。三人先后带着丫头下车,立时有十几个精壮仆妇抬着三乘青幔轿上前。
苏婉儿哪里曾见过这样的富贵气派,早就有些心慌了,打定主意接下来什么都学着陈家姊妹。陈澜带头上了第一乘轿子,当四个仆妇抬起轿子往前走的时候,她便觉察到坐轿和乘车的不同来。乘车只不过是颠簸,但坐轿却是有一种四脚离地的悬空感,她足足用了好一阵子,方才勉强压下了到了喉头的那股恶心,打量起了这乘应当是招待客人的暖轿。
暖轿并不十分奢华,却是样样考虑周到。坐褥和靠垫大约是因为使用时间过长,边上都已经磨起了毛边,但仍然能够看出用的是大红蜀锦包面,两侧的帘子用的是石青色的双面剪绒,底下是用坠角扣子和暖轿中的围子扣在一块,大冷天里密不透风,异常暖和。座椅下头设着暖脚的脚炉,却是固定好的,双脚踏在上头暖意融融。再加上陈澜早就带了喜鹊绕梅的八角形紫铜手炉,自然是丝毫不觉外头寒风呼啸。只是,一想到红螺和芸儿都是在外头随轿步行,她仍然颇为记挂,奈何旁边的窗帘丝毫动不得,也只有耐心等待。
走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还多,陈澜方才感觉到暖轿停了下来,随即才有人打起了了厚厚的帘子。她低头从里头走出来,只瞥了一眼就看到红螺和芸儿都是冻得脸色发白,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手炉递了过去让她们拿着,随即就带着后头下轿的陈汐和苏婉儿走上前去。
轿子停在一座硬山顶大门前,早有一个身材容长的年长丫头带着几个人等着,见陈澜等上前,她便忙领着人屈膝行礼,随即笑道:“王妃刚刚还说怎的人还不到,这才总算是来了。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有好些都来了,正在里头说笑呢。”
陈澜依稀记得这丫头跟着晋王妃来过府里,名字仿佛叫做绣竹,便笑着应了,跟着她往门内走去。过了穿堂,迎面就是九间十一架的硬山顶大殿,上头遍铺青色琉璃瓦,屋脊梁栋都是极尽富丽。她虽是见识过侯府富贵,但乍然看到这种真正的皇家气派,仍然是微微吃了一惊。那大殿门口站着两排总共八个丫头,都是一色的松花色长袄墨绿色比甲,见着她们过来,齐齐矮下半截身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