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重。
“你是说,那位毕先生及其家人是被人逼走了?可樊知府就算是不知道此人要紧,身处这个位置上,理当得到过某种劝告,亦或是提醒,怎会发生这种见鬼的事?至于许阳,那是江南人,可在辽东的时间远远比在江南长,怎么会这么不谨慎?再说,那毕先生既是智者,实在不应该什么都不做……等等,那时候骚乱发生的时候,我记得那家馆子二楼正巧有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和一个年轻妇人坐在一块用饭,看样子不像父女抑或祖孙。可后来我那些护卫平定了事端之后,再去二楼却已经不见了人,也许……”
说到这里,他无意中手臂一甩,那受伤的右臂一下子碰到了身旁的弥勒榻围栏,嘴角一下子抽搐了起来。好半晌才忍住了那股剧痛,他的目光方才对上了杨进周的眼神。
杨进周一字一句地说:“我打算以你遇袭为名,收拢江都卫的兵马,你觉得如何?”
“你有把握?若真是要动真格的,我倒是觉得眼下这光景不那么好,尊夫人毕竟是弱质女流,还是先把她送去南京的好,那地方毕竟有那家伙接应。”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扬州府和南京一江之隔,这里的所有消息都会传到那里,既然如此,这边不先动一动,那边怎会有动作?倒是现在扬州这光景确实有些不安全,但是……”
“什么不安全?”
听到门外这声音,杨进周愕然回头,见是门帘跳开了一小半,赫然露出了陈澜的身形,而在她身后,云姑姑正歉意地躬了躬身子。想着刚刚忘了嘱咐要避着她,他只得站起身来,又回头瞅了一眼萧朗,见其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对着自己面朝那攒框,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才醒悟到这家伙竟是装睡。
刚刚在屋子里惊醒之后,听说萧朗遇刺,陈澜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这边的情形,可到了门边上就听到那一番对答,一时没忍住就进了屋子,可此时此刻看到这情形又觉得自己孟浪。毕竟,她总是女人,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掺和进男人们商量的大事。于是,她索性当没看出萧朗在装睡,上前询问了几句,就悄悄退出了屋子。
杨进周本待要追,可那门帘落下,身后又传来了萧朗的声音,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去:“萧世子,内子又不是洪水猛兽,她平日通情达理,你有话不都是对她直说的吗?”
“平时是平时,刚刚那话万一让她起了恼意,那我就有大不是了。”萧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尴尬,脑海里却倏然闪过小时候第一次进京城,结果就因为心高气傲说了一句弱质女流,结果犯在安国长公主手里吃了老大苦头的情形。这一闪念的战栗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几乎倏忽间就恢复了正常,“就依杨兄之前那话,从扬州开始动手吧……只要逼迫那位浙江巡按御史和督漕御史到了扬州来,就至少成功了一半”
往回走的陈澜却并没有径直回屋,而是先到了婆婆江氏那儿。江氏已经起身,厨房正好送了好些江南特产的小点心过来,见了她自然立时招呼了一块陪着用。陈澜对庄妈妈打了个眼色,等她把丫头们都带了下去,她才将一小碟子状元糕摆到了江氏面前,又低声说起了萧朗的事。见江氏果然是并不知情,这会儿吃惊地眉头紧皱,她就轻轻握住了婆婆的手。
“娘,刚刚我过去瞧了瞧,萧世子的伤势大约还好,可却和叔全似乎另外有些安排。这是大事,自然是由得他们定。只他们如果紧了,咱们却不妨松一松。”
“你的意思是……”江氏眼睛一亮,随即就笑了,“说来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扬州府上下想来都会竭尽全力维持,所以反而更安全。有道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立马就要是三月了,你还是头一次来,让他们男人忙活他们的,我们娘俩好好逛逛这扬州府我小时候可来过一回,正好带着你”
陈澜撒娇似的抱住了江氏的胳膊,笑吟吟地说:“娘,您真好”
及至杨进周回来,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这决定,少不得苦笑着横了陈澜一眼。见她坐在江氏身边笑得狡黠,他想起自己适才对萧朗说与其把人送去麻烦荆王,还不如外松内紧麻痹外人,无疑是和陈澜心照不宣,于是也就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等到晚饭之后回了自己的屋子,趁着丫头们去倒洗脚水的时候,他忍不住就在陈澜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你呀,一点亏吃不得”
“你才知道?”陈澜没好气地往后头让了让,随即轻哼了一声,“让他说什么弱质女流,也不想想,我和娘要是到了南京,四面投靠不着,难道真要去惊动那位不知道躲哪儿去偷鸡摸狗的殿下?还不如在扬州府逍遥自在的好,你们筹划你们的,我们逛我们的,正好让人摸不着头脑。倒是消息渠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那个给咱们家送过好几次人的木老大之前下了江南采买,如今大约正在扬州,有什么消息可以去人市上找他。”
“你呀……”尽管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开场白,但杨进周的眼神中除了无奈,又多了几分深深的宠溺,“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真是和安国长公主太像了”
“像才好,爹和娘那样的,难道就不是恩爱夫妻?”陈澜趁势躲开杨进周那俯身下来的突袭,敏捷地滚到了那张床的最里边,又顺势拉过锦被盖在了身上,这才侧着脑袋狡黠地看着他,“还是说,你喜欢让我像别的女人那样,事事只听你的?”
“你呀……”第三次迸出了这无奈的两个字,杨进周终于忍不住拉下了外头的帐子,凑近妻子那亦笑亦嗔的脸,这才轻声说道,“只要是你,我当然都喜欢。”
这一个晚上,有人酣然入梦,有人缠绵半宿,有人满腹心事辗转反侧,更有人压根就是一晚上都没有挨着床,忙忙碌碌地吩咐各式各样的事情,至少,扬州府衙和江都县衙便是在黑夜中灯火通明整整一宿,进进出出的衙役差人班头不计其数。而在这个晚上出来偷鸡摸狗的人就倒霉了,一个个都撞在了眼睛直冒绿光的公门中人手中,就是不死也都脱了一层皮。
原因很简单,府衙和县衙联手发了死命令下来——这要是三天之内不能侦破这桩匪夷所思的街头斗殴案子,限棍三十,然后每多一天就是二十大板。即便是买通了打轻些,从上到下的衙差们也没一个有把握能撑过十天八天,因而怎敢不卖力?至于大牢里精通用刑之道的好手们,也是在连夜拷打逼问,一整个晚上就只听县衙西北角的监牢里鬼哭狼嚎不断,甚至连周遭的百姓都是一宿没睡着。
“公子,樊知府和叶知县一大早就等候在外头求见,说是若公子起身就通报一声,还给了小的这个。”
因萧朗在军中长大,最讨厌莺莺燕燕在面前乱晃,再加上此次下江南又是行了李代桃僵之计,身边更是一个丫头都没带,只有两个小厮湛卢和巨阙随行。这会儿湛卢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来。
用左手拿着软巾擦了一把脸的萧朗闻言抬起了头,丢下手里的东西便冷冷地说:“求见?事情还没个结果,他们有什么可见我的,昨天晚上怎么一个个都躲着不来?不见,直截了当告诉他们,眼下我火气大得很,见了人指不定发多大的火至于这银子……”
他原本想说直接扔回去的,可话到嘴边不由得微微一顿。想到荆王那嬉皮笑脸的做派自己是学也学不像,那天的晚宴都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如今既然有了名正言顺躲着不见人的理由,这些小节再露出马脚就没意思了,因而他立时改口说道:“这银子你收起来就是了。顺便传话给其他人,要是再塞这种东西过来,不那么离谱的就尽管收下,回头就算有什么麻烦,让他们找正主儿算账去”
“好嘞”
见湛卢脸上一乐,萧朗不禁横了一眼过去,果然转瞬间就看到自己这贴身小厮露出了最庄重肃然的表情,二话不说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而,须臾之间,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欢呼,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帮小子他对自己一贯是要求严苛,对他们这些随从下人也都管驭甚严。换一句那家伙常用的话来说,便是有威无恩,有罚无赏,如今改一改也好……不对,那家伙的话岂能听得,以那种御下之道,竟是要自己亲身犯险,他要是学他岂不是糟糕透顶?
“公子,公子。”随着这一声唤,西屋通外头的那门帘被人挑起了一丁点,探进来的却是巨阙那憨厚的脑袋,“杨大人来了,说是看看您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