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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安土桃山上(第2页)

“身为和尚还娶妻生子,真是笑话!”贞胜微仰面孔,眯缝起眼睛说,“石山本愿寺是一向宗的本山,要说这‘一向宗’原本也不是什么正经教派。当和尚竟然可以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就让人听来可笑得很。我们这里的和尚并不是一直都这么胆大妄为,其实这样的习俗就是一向宗推行开的。一向宗的历史并不长,只有三百多年,教义简单明了,即口念阿弥陀佛便能得道前往极乐世界,为了广收门徒,不惜降低门槛,连出家修行的底线都不要了。其之所以影响大,是因为各地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这时候一向宗开始在各地大肆传教,因为门槛低,加之百姓生活艰难,很快获得了大量信徒,成为人数最多的宗派。实际上对一向宗头疼的远不止我们主公这家,像北陆的那几家诸侯也曾经和一向宗大打出手,夹在两家中间的某些地方甚至连当地诸侯都被一向宗袭杀,变成无主之国。而三河那边,家康也在即位之初为了整合领内,重拳出击铲除领地中一向宗势力,比我主公还要更早。甚至我家主公最初也没打算直接和本愿寺开战,只是先向本愿寺征收高额军费,以此试探本愿寺愿不愿意服从,结果本愿寺首先发难,并号召信徒反抗。通常只要他们肯投降,我家主公也没有对一向宗赶尽杀绝。”

说到这处,转面觑视我的神情有无变化,不过他应该什么也没看出,最后只是捧盏以献。待我接茶之际,他才叹息般的说道:“还是那句话,好好相处,皆大欢喜。”

我正要接过茶盏,不料他突然松手,放任茶盏坠落,看着我霎显惊讶的表情,说道:“不然结果就没得喝了。”

我伸手出袖,便在眼见得堪堪将要坠地之前,捧住茶盏,不溅一滴出外,稳稳端到嘴边,启口饮过,呈盏回递,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施礼以谢,不动声色地说道:“受教了。”

贞胜一怔之下,连忙回礼,接盏搁置于旁,恭然道:“不敢。夫人接盏的手法沉稳平和,气度雍容,显出清水寺茶道大家风范,果然不愧为那位大师收山之际所授的高徒。不过我看你其中暗蕴的几样变化法门,又似春日山城林泉寺禅武尊的手段。莫非也与‘越后之龙’谦信公有些渊源?”

我还礼道:“谬赞了,妾身实不敢当。不过刚才我看贞胜大人的茶艺手法也是名家风度,颇有几分‘天下三宗匠’之一的宗及先生天王寺汤之道那般森严雄实,另外还隐隐透出些许绍鸥师傅早年以茶会七圣时的神采,也令我好生钦佩。”

贞胜听了我的这番恭维,竟然出乎意料的高兴,连忙施礼拜谢,难掩欢喜之情,说道:“夫人能看出这些,在下多年苦功没白费。我跟宗及学了几手,这个谁都不难知道。然而你竟能看出我与绍鸥师傅那层早年渊源,这就难能可贵了。”

其实我跟绍鸥的徒弟很熟,当然能看出来。心想贞胜虽然也算颇为了得,但要跟久秀大人那样沉浑而深厚的茶艺修为相比,还是输在流于表面上太过拿捏,甚至还走了宗及的老路,纵使华贵矜尊有余,不免流露了世俗的匠气。

贞胜大人为自己的茶艺被夸赞而沾沾自喜之余,忍不住低声说道:“其实……右府大人支持那些金毛家伙来咱们土地上布道传教,除了要促进对他们贸易,从中获取所需物资外,也是为了起到平衡咱们这边的宗教势力之作用。毕竟任何一方独大,都不是什么好事。就好比我们这奉茶之道,平衡其实才是最好,但也很不容易做到。”

我对他执以前辈之礼,恭敬的道:“欣聆指教,不胜之喜。”贞胜见我礼数周到,待他如茶艺同道前辈一般,自然心情愉悦,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见那片屋宅里又有数人进出,他便向我施礼起身,说道:“昭元大人回来了,在下先过去问问他妻子的病情如何。夫人请自便,多尝尝我们从各地荟萃来的这些好吃的茶点。”

我在亭子里吃着茶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心想:“就这么把我晾在这儿了吗?”毕竟一宿未眠,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呷着茶水,又勉强支撑一会儿,再撑不住,就在那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睁开眼时,看见面前又新换了一些茶点,还摆上了各种时鲜瓜果,并且更有几瓶插花和小香炉添加在畔。我闻着清香,心想:“倒也显得有心了。”

我觑看四周,那个名叫贞胜的清癯老者没回来,亭中多了一人,靠着柱子坐那儿望着外面景物出神,闻听我苏醒起身的动静,转面微笑看着我,说道:“喝过贞胜沏的茶,你还能睡得着,也算稀罕了。”

我迷糊了片刻,反应过来,刚才我居然趴身躺下睡熟了好一阵子,记得起初只是靠在那儿打盹,不料后来竟整个儿倒卧于亭子里铺垫的榻席上了,似乎睡得很香,不知有没打呼噜。

我想着难免微感尴尬,呶嘴道:“不就是浓茶吗?宗及家的冲茶手法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这样过了头。但我喝了浓茶仍是想睡就能睡着。搞不好最后我可能会变胖,不过变胖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先老了。老了才胖也没什么,对吧?”

“俗话说‘心宽体胖’,不是坏事儿。”那人整了整袍袂,转身正襟端坐,朝我微颔首道,“先前我们还没见过面,对吧?在下信忠,特来见一见夫人。”

我仰着头正以茶水漱嘴,喉中发出咕噜咕噜之声,闻言差一点儿呛着,忙强自咽下那口水,又几乎噎着。心下暗跳:“信忠!”匆忙放下杯盏时,竟还脱手坠落了,信忠伸手承接,觑看我的神态,似觉有趣,微笑道:“这样可爱的姑娘,贞胜他们先前还不放心,诸多疑虑不说,甚至疑神疑鬼。”

我自掩慌乱之情,施礼之际,听见这个青年男子又说道:“不过刚才贞胜居然一反先前态度,竟对你另眼相看,在我面前赞不绝口。甲州还真是很神奇,总能出那么可爱的姑娘。”

其实我也不完全算甲州那边的,只不过东海的渊源我不想多说。

这个曾经的“奇妙儿”就坐在我面前,虽然他与我家为敌,不过我还是觉得信忠骨格清奇。当时我想:“他说甲州很神奇,总能出可爱的姑娘,应该指的不是我一个,心里所想的还有别人吧?”

信忠说道:“我还没进家门,就先已听到许多人在谈论你种种趣事。刚进家门,听到的就更多了。忍不住便借犬姑这片风景幽静的大院子,会一会我们家这位甲州来的夫人。”

我见他端坐没动,就给他沏茶,捧盏递献,垂睫道:“妾身不幸,流落无依,狼狈至此,让公子见笑了。”

信忠接盏之际,我瞥他神情,觉他举止虽是彬彬有礼,眼光神色之间却又自有一股倨傲之气掩遮不住,尽然流露出来,配衬着他那形廓鲜明的脸形,给我的观感好像一把锋芒毕露的锯子。我心下暗奇:“我为什么会想到锯子而不是别的东西呢?”

“不会,”他捧盏端近口边,低下眼皮看着茶水,若有所触的说:“战乱未止,艰难时世,人如飘萍,没什么可笑的。”

我察觉他说话间竟似眼中闪过丝缕泫然之痛,不知何故,但只稍现即隐,又掩盖在那股倨傲之气中。我暗揣猜想,移开目光,望向绿荫外那片宅院,不禁轻声问了一句:“我们在这里吃茶聊天,会不会打扰到阿犬姐姐呀?”

“不会,”信忠饮着茶摇摇头说,“那片宅院很大,犬姑住处在最往外边靠近茶园的地方。听不到我们这里说话,而且我等会儿还要顺便去看看她。”

见他提及阿犬时,神色显出忧伤,似是姑姑病情堪虞,也让他心神难定。我不禁合掌为阿犬祈福,垂睫默祷之时,信忠叹了口气,搁下杯盏,问道:“夫人对胜赖了解吗?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四郎吗?”我回想昔年在远山夫人祭祀时的印象,说。“他郁郁寡欢。似乎一直不开心,或许还真就没开心过。他从你家娶来的老婆死后,他就更郁闷了。”

信忠微愕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你和他聊得多不多?”

我含笑回忆着说:“少。他话不多,就只爱叫我背家谱给他听。我经常记错,他也没说什么。不过他看着你的时候,那个眼神显得好空洞,就好像他不在身体里面,又好像根本不是在看着你,而是在遥望虚无缥缈的远方。”我想到有趣处,又补充了一句:“他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他总是这个样子,看谁都是。”

信忠听着不由也脸上微现笑容,问道:“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我告诉他:“好人。四郎他人并不差,只是有一个我发现的问题。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他听进去没?谁跟他说话都一样,就算你给他出主意,再好的点子说给他听,他也漠无表情。完了说一句:‘哦。’就这样,没下文了。”

“其实我也觉得他人并不坏。听闻胜赖让人把我弟弟送回来,虽说人还没到,临战之际,能这样还是很出乎我意料。”信忠叹了口气,说道,“但他就算想修好,也来不及了。凡事都有个尽头,这就是他的尽头。”

我听出他言语中的肃杀之气,难免不安道:“非要打到生灵涂炭,甚至拼成你死我亡的收场吗?就算从前大膳大夫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难道他做过的一切都要他的子孙和弟弟们来承担后果?这对他们公平吗?其实你知道,跟你比起来,四郎他从小就过得不好,是个命运不幸的人……”

信忠起身,面朝亭外,似乎不愿多谈这些,默然良久,才轻轻的低叹一声:“大战在即,不知小松何以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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