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技巧熟练是他们的口碑。
玛撒的确景仰他们,但不可能跟着他们走下去。在《审视者》,人们可以对最高级的版面编辑高声嚷嚷,比如“渥太华的人口有多少”这类问题,那老头会提起铅笔,咬牙吸一口气,然后给出答案。他都80岁了。一般来说,比他年纪小的人级别都低得多,因为广告和发行量都萎缩得厉害。经常有谣传说这家报纸将要关张或者卖掉。报业竞争已经到了尽头。大部分城市只剩下一份日报,旧金山是个例外,它有两家日报。富裕读者都已搬到城郊,纸张成本如火箭般蹿升,许多零售商都已破产,广告也逐渐蒸发,因为没有收回回报的可能性。玛撒明白,不论新闻业的未来如何,这种状况不可能持续许多年。从赫斯特大楼步行10分钟,她来到第二大街210号,门口那破败的对讲机上脏兮兮的白色按钮,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欢迎信号,这意味着她的人生将经历彻头彻尾的转变。她摁了摁门铃,静电噪声中可以听见有人说话。
“呃,你好,”她回答。大门应声而开。
这是1994年春天。任何来访者走进《连线》杂志社,都会有种自相矛盾的感觉。女主人好几个小时前已经入睡。没人管你,你可以在屋子里自由自在地晃荡。但那里的人都自得其乐,他们沉迷于自己的隐秘事务,你根本无从了解他们在干什么。玛撒被聘为版面编辑,但开头几个月她一直是个局外人。即便如此,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终于来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不过,后来她也卷入办公室复杂的争吵,因为自从路易斯和简赢得光芒万丈的成功后,某种怨恨就在办公室里生根发芽。那里灯光昏暗,音乐吵人,在楼梯顶部还有一只体形庞大、声音嘶哑的灰鸟,它扑腾着跳来跳去,拼命用喙去啄一颗滚来滚去的玉米粒,弄得满地都是玉米。这些都不重要,毕竟,如此年青的一群人聚集在这么小的屋子里,这让玛撒第一次感到,她也许将全心全意地投入一项工作,而不仅仅是为了一张支票、为了有机会观察陈年往事而完成任务。
她分配到一张对着东墙的桌子,从那里可以俯瞰第二大街。初创者们在胜利的喜悦中奔赴四方。约翰·巴特尔去度假了,这是他一年半以来的首个假期。凯文·凯利的书《失控》刚刚出版,他去各地做巡回推广。与此同时,约翰和巴巴拉抽空躲了起来,回到他们安静的家里,那是犹他州公园城滑雪小镇下的一个山谷,他们想回归安宁。两人本来打算把私人感情放到一边,巧妙地处理和路易斯的关系。如果杂志成功或者很快失败,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安排。比如成功了,就论功行赏,高兴地说再见。但这个计划泡汤了。有一天他俩毫无防备地被叫到路易斯的办公室,简手里拿着一瓶香槟,说要四人一起庆祝《连线》第一个国外版本的首发。他们将与伦敦的《卫报》成立一家合资公司来出版这本新杂志。
约翰突然被卷入这个新项目,实在有些意外。“为什么不直接把美国版运过去呢?”约翰问。简解释说,《卫报》提出,由他们承担全部开销,这相当于给合资公司提供一笔贷款。于是,英国《连线》将成为一个现金来源,他们可以用这些钱支持更富冒险性的项目。而且,英国版的出现将提醒世人,《连线》想要领导世界各地的革命。全球各地区的潜在合作者都在提出类似邀请。“我们从来没有这么火爆过,”路易斯说。
火爆——这样做太危险了!约翰看得很清楚,为什么路易斯视而不见呢?约翰一直把《连线》视为一艘私有船只,他们的目标是伏击那些老朽的媒体公司,而不是加入或者效仿他们。
在路易斯看来,约翰的分析过于浅薄。权威都讨厌空白。既然《连线》已经唤起国际性需求,如果他们不扩张,不去填补市场,一大群仿制品和竞争者就会跟进。
《连线》很有理由让人看好。杂志的特写文章越来越好看,它能在重大事件发生前做出及时报道。1994年4月,《连线》披露了司法部对微软的第一轮攻击的可能结局。6月的《连线》封面是明黄和亮绿色调,“特工VS怪才!”一文模仿《疯狂杂志》(Mad Magazine),试图挑起大众对国家安全局的抗议,后者打算建立一个新系统更方便地检查网络传输数据。7月的《连线》把有线经理约翰·马龙(John Malone)摆上封面,马龙身着“冲锋飞车队”(Road Warrior)' 一部讲飞车恶霸的科幻电影。'的典型服装,幽默地向读者发出呼吁——刺杀联邦通讯委员会的首脑里德·亨特(Reed Hundt)。马龙谴责他是宽带网络发展大道上的绊脚石。该文引发了很大骚动,读者大呼过瘾。
《连线》并非记录这些事件的惟一杂志。菲利普·艾尔默·德维特(Phillip Elmer…Dewitt),《时代》杂志记者、WELL社区成员,在1993到1994年写了一系列大文章,阐述新技术的社会意义。他承担了向《时代》读者解释基本知识的任务,当时很多人甚至都没摸过键盘。此外,他的长篇报道也抓住了许多重大问题。他评述过关于隐私权的争论,对涩情材料轻易获得的现象发出过警告,还记录了业余和独立作者如何利用电脑绕开主流媒体的言论审查。“这一范式转换,隐藏着革命性变化的种子。”他写道。这恰恰也是路易斯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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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热连线”的诞生(2)
《连线》杂志几乎每月都有一些图表、文章或长篇特写传达着相同的讯息:主流公司,尤其是主流媒体公司,都将成为恐龙,它们必将灭亡。1994年2月,《连线》让两个著名的纽约广告人走上封面,他们蒙着眼罩,以面团宝宝(Pillsbury Doughboy)' 一种玩偶,1973年公开亮相,与POPPIE一起出现,全身雪白可爱,闪亮的蓝眼睛,可爱的笑脸,头戴厨师高帽,上面印有美国贝氏堡公司的蓝色商标。两年后推出爷爷、奶奶造型。
'的形象出现,后面行刑队的手里拿的不是武器而是遥控器。在下一期里,记者约翰·海勒曼(John Heilemann)将矛头对准BBC,他预言,“ABC、CBS和NBC未来4年将濒临无利可图的境地。”小说家迈克尔·克里奇顿(Michael Chrichton)说得更绝。“在我脑中,”他写道,“我们现在所说的大众媒体将在10年内灭亡,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他杂志和报纸都在挣扎,《连线》却赢得了关注;有一段时间,这似乎证明了编辑所持理论的正确性。他们不仅谈论媒体转型,也在证实这一转型。《连线》的订户超过10万,第一轮大规模邮发引起的反馈正源源不断地抵达编辑部。
乔什·奎特那(Josh Quitner),路易斯最喜欢的一名作者,自告奋勇给麦当劳打了一个电话,提醒他们,互联网域名mcdonalds。还没注册,有可能被他人抢注。但他没能让这家公司感到事情的重要性,于是他把这名字注册下来,还在《连线》上发文,要读者给点建议,他该拿自己的新地址ronald@mcdonalds。做些什么。麦当劳对商标的保护臭名昭著,但对这种恶作剧攻击却无能为力,这说明《连线》真有点无法无天。
不过,领导非政府主义革命的企图也有内在矛盾,这一点马上就能看到。这年春天,杂志刊登了约翰·佩里·巴洛的一篇文章,标题是“你所知道的关于版权的一切都是错的。”巴洛以他的一贯风格写道,关于所有权和财富的传统制度正在发生变革,“自苏美尔人将楔形文字戳进湿的粘土,称之为储存粮食以来,这是最深刻的一次变化。”《连线》成了这场变革中最合适的牺牲品,后来的事情完全可以预料:新加坡的两名电脑程序员把《连线》过去所有文章都拷贝下来,用他们创造的一种形式在互联网上呈现出来。
路易斯并不担心。互联网仍是一片模糊天地。盗版者不仅免费消费《连线》,还挪用了它的独特个性。你可以给他们施加压力,《连线》的确这么做了,但真正要起诉却并不明智。而且这要耗费大量时间,其他人还会继续复制《连线》的档案,这些东西不可能永远控制在他们手里。
新加坡的程序员并非要给《连线》找麻烦。自从威廉·吉布森在《连线》发表了一篇有黑色喜剧色彩的游记后,杂志就很难进入新加坡了,吉布森的文章把新加坡描述为“迪斯尼乐园,但有死刑”。印刷版太少,在网上复制《连线》也就顺理成章了。
“你无法阻止别人拷贝你的东西。”在接受某报采访时,路易斯承认。越来越多的媒体开始关注《连线》杂志,那年春天,登载他人恭维的小册子变得越来越厚。不过,如果说盗版是来自下方的竞争,那么来自上方的压力也接踵而至。《旧金山年鉴》(The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在其封面刊登一篇商业报道,描述因特网的成长,这抢在《连线》第三期类似报道的前面。在《连线》创刊一周年之前,《纽约时报》的约翰·马可夫(John Markoff)报道了一种出版和阅读文档的新系统——万维网(World Wide Web)。没多久,时代华纳宣布一个新的网络项目——探路人(Pathfinder),他们将把传统杂志的内容放到网上重新出版。
与此同时,《连线》在其核心读者群中取得成功过于迅速,它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引导读者,还是仅仅作为放大器,把无数个热烈争论的话题传播开去。春季的某一天,路易斯和简开车穿过海湾大桥去《连线》办公室,他们忘了打开广播。其实当时广播里正是他们最钟情的未来学家乔治·吉尔德(George Gilder)在讲话。这是当地一档公共事物节目,吉尔德对主持人说:“我们的大众媒体已经过时。”“大众媒体,还有他们的中枢系统,因为要向千百万人广播,所以不得不寻找最小公分母,比如那些病态的恐惧和焦虑……一种电脑文化将取代这种广播文化。”吉尔德是《福布斯》杂志的撰稿人,他还是该杂志技术增刊Forbes ASAP的明星发言人。媒体革命是一个无所不在的热门话题。
路易斯的任务很重。他牢牢控制着《连线》的采编动向,在付印之前仔细审读每一个单词,在小样上大胆作出标记,所有标题都要由他认可,或者由他编写。员工越来越多,版面管理越来越麻烦。版面主任是康斯坦斯·黑尔(Constance Hale)女士,这个名字(Hale是强健的意思)似乎预示着,要管理这个不同寻常、有发烧症状的编辑队伍有多么困难。“混蛋,编辑都到哪里去了?”她经常如此诘问,出刊截至日期马上到了,路易斯、简、约翰和巴巴拉都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面,或者根本不在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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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热连线”的诞生(3)
黑尔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新闻人,体格健壮,性格有些好斗。她不会轻易妥协,办公室的的下午经常气氛紧张。约翰·普朗奇特被路易斯吓怕了,不敢对他大嚷大叫,因此康斯坦斯倒成了他可以发泄的一个对手。歇斯底里、怒火发作、音乐口味争执、仓卒上阵的特写报道,办公室时晴时雨的变幻气氛让人无法忍受,但玛撒·贝尔却很适应,至少在开始的时候。
我记得那是一天下午。当时凯文·凯利还在他签名售书的路上,约翰·巴特尔还在休假,康斯坦斯·黑尔还在大吼着“人都到哪里去了”,就像一个正被刺杀的女人在啸叫。玛撒当时朝楼梯下面看了看,她发现一双棕色的手,正抓住一双紫色高帮篮球鞋的鞋底。那是我的手和我的鞋。巴特尔叫我暂时坐在他的椅子上,装作替他干活。一看见路易斯,我赶紧装着干活的样子。我以前在一家周报和一本电脑商贸杂志做记者,现在却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它的主人想把世界翻个底朝天。玛撒看到的是折着身体的我,当时我在办公室后面,正好奇地弯着腰,从两腿间倒过来观察这个有点歇斯底里的场景。玛撒盯着我大笑,我俩成了朋友。和她一样,我也拿着微薄的薪水,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
巴特尔回来没多久,就派我去加州山景城(Mountain View)采访一个年青人,写篇人物报道。数字化革命有可能因为这个人展现一个更有趣也更受欢迎的未来。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上大学时曾开发出一个因特网浏览软件,但这软件却被老板接管了。来到西部后,安德森希望做一个新版本,与老的竞争,而且可以作为商品销售。他最初开发的软件叫马赛克(Mosaic),不过伊利诺伊大学国家超级计算应用中心拥有Mosaic的产权,也拥有他的源代码,所以安德森只能重头开始。他获得了硅谷天使投资人吉姆·克拉克(Jim Clark)的资助,克拉克发动一次闪电行动,把安德森在伊利诺伊的程序员同事挖了过来。他们的新软件取名Mozilla。
所谓的“网络老一代”(Net…old…timers)是一个边界不太明确的群体,他们以专家自居。我很快发现,在他们眼中,安德森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虚拟空间的构成当时还不太清晰。有使用调制解调器的电脑用户,他们可以拨号连上当地的电子公告牌,在那里留言、玩游戏、下载软件。而大学与科研实验室也能接上一个由公共资金支持的高速网络,这就是所谓的因特网,它完全没有商业色彩。四个最大的、按分钟计费的商业在线系统,包括puServe、Prodigy、AOL和Dephi,他们使用的邮件系统不能协同工作,而且所有这些先驱都在做赔钱生意。
最新的因特网趋势是万维网,它有可能以某种谁都会用的技术,取代这些难以分清关系的多个网络。另一方面,特德·内尔森的“Xanadu计划”试图建造一个将文档链接起来的、大众的、普遍的网络,但这个众所周知的计划持续了20年也没有成功。理性的人都倾向于以一种谨慎的、分散的方式来发展网络技术。在万维网技术的发明者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眼中,网络将逐渐进化成一个协同工作的全球工具。马克·安德森后来开发出通过“指—点”操作的网络浏览器,谨慎开发的风格也从此消失。万维网成本低、便于学习,人们能够在一个开放的、无人拥有、无人控制的系统里出版电子文件。它有点像桌面出版系统,但更强大。它也开始创造财富,因为人们可以把出版软件卖到个人电脑市场上。从此,商业力量开始振奋精神,互联网也开始了新的旅程。
就在安德森和同事们于这年夏天发布一种新的浏览器时,他曾经的老板,伊利诺伊大学也开始给其他商业开发者发放Mosaic许可证。程序员开始参与一场激烈争论,有人表达了各种各样的忧虑。出现这么多新数据,互联网会堵塞吗?安德森的开发速度如此之快,这会不会把网络分隔成不同社区?比如有些文件只能用特定软件才能阅读,这会粉碎这个系统在诞生之初就有的普遍适用性的乌托邦梦想。Mozilla允许用户使用图像标签(Image Tag)这种有争议的功能,这会不会引来垃圾洪流,把人们淹没在愚蠢的宠物照片之类信息里?
当我抵达山景城时,我看到一排枯燥的办公室,里面满是比萨盒子和MM’s巧克力的碗。一个非常年轻又非常警觉的工程师在监控办公室,他穿的白色T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