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英曼和维西经过一棵新锯倒的山胡桃树,粗大的树干与路平行躺在地上。在它旁边放着一把长长的横割锯,锯片涂着油,没有一点锈。密密的锯齿才打磨过不久,闪闪发亮。
——看那儿,维西说,一把没人要的锯,我能卖个好价钱的。
他走过去拾起那把锯。英曼说:伐木的人刚去吃饭了,他们很快就要回来把这棵树锯断破开的。
—一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路边有把锯,被我发现了。
维西把锯捡起来,搭在肩上继续赶路。每走一步,两端的木柄都上下抖动,又宽又长的锯片发出嗡嗡铮铮声,像一只单簧口琴。
——我会把锯卖给我们遇见的第一个人。维西说。
——你似乎对别人的财产特别随便,我倒想知道,你在布道的时候怎么用经义为此开脱?英曼说。
——你搞错了,在财产的问题上,上帝没那么严格。他根本不把财产放在眼里,而且处处都表现出这一偏见,从降天火与发洪水这些事上尤其看得出来。你见过上帝用财产实施惩恶扬善的正义吗?
——没有,没有能察觉到的那么明显。
——完全正确。我要说的就是,只能说,一个人如果打算遵照经义的教导来生活,就不能太关注一把锯是谁的这种小事。这样的琐事会干扰远大的目标。
——远大的目标?英曼说着看了看牧师结满痂的头顶,眼睛下面被那个威猛的妓女割出的细细的刀疤,还有在迪普河边被英曼用手枪打出的伤痕。你这人,身上被人教训得到处是伤,嘴里却说着远大目标,他说,看来每一次挨打都很应该。
——我不是说我不需要挨打,维西说,许多比我好的人还被打得更惨呢,但我也不准备再轻易地让人打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自卫问题。他说:把你那只大手枪给我瞧瞧。
——不!英曼说。
——来嘛,又看不坏。
——不行。
——我想的是,它正合适做一位枪手的武器。
——太大太重了,英曼说,你需要的是一把海军手枪:一支科尔特或一支斯塔尔,重量轻,拔抢快。
——我想至少你该把我的枪还给我。
——我计划到我们分开的时候再给你。英曼说。
——我们说不上什么时候会突然分开,维西说,那我不是连武器都没有了。
——那样世界可就清静了。
他们说话间走到一棵斜伸到路上的皂荚树下,由于没更好的东西可吃,他们只好将就着从树上摘下焦黄干巴的豆荚,装满了口袋。他们继续赶路,用拇指的指甲将豆荚剖开,用牙齿刮着吃豆子之间甜甜的白色棉花状物质。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前边坡底下站着一个人,似乎在对着眼前的图景沉思,其中最显眼的一物,是一头巨大的黑色公牛,倒毙在一条小溪里。那人见他们走过,便喊他们,问两位老兄可否从路上下来,帮他一把。英曼爬下坡去,维西把锯在路边放好,也跟了下来。
他们站在那人旁边,看着肿胀的公牛,小溪流水拍打着它的肚皮,牛的嘴巴和屁股上落满了黑压压的苍蝇。他们都环抱双臂眼睛向下,一副工人面对着让他们头疼的工作的姿态。
那人并不真的很老,但也为时不远了。他的身子很厚,圆滚滚的,从猿到马的绝大多数雄性哺乳动物在成年后期都会变成这样。他戴着一顶样式古老的黑色羊毛帽子,帽顶呈圆锥形。虽然天气并不很冷,他还是用麻绳将宽宽的帽檐拉到耳朵上,看起来就像戴着顶女帽。又粗又密的连鬓胡子一直长到下颌上,乌黑的眼睛从帽檐的阴影中向外窥视,厚厚的眼皮半开半合,像一只猛禽。他的嘴小而圆,让英曼想起战争初期在海边作战的那段不长的日子里,见过的一条生着长吻的巨鱼的呼吸孔。
旁边的一棵树上斜靠着一支容弹量为十高奇的单筒猎枪。枪管被锯短了,看来是想获得一个较宽的散射面,但有些过短,已经超出了正常和实用的程度。用来锯枪的工具想必也很拙劣,切口参差不齐,还是斜的。
——你打算怎么把它弄出来?维西问。
那人在回答前思索了片刻,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伸进裤子,去摸索某个正在骚挠他腹股沟的小生物。他把手指拿出来,举到跟前,似乎用又黄又厚的指甲啪的掐死了什么东西。他的手很大,手上的皮肤已经角化,结满了白色的皮屑。
他说,这头公牛几天前走丢了,不知是怎么死的;这条小溪最他的水源,本来没有味道,这两天突然出现了一股强烈的恶臭,他沿岸查找原因,才发现了死牛;他带着一根绳子,想着大家可以合力把牛从水里拉出来。
英曼朝他和维西打量了几眼,又转头看看庞大的公牛。他想,至少得有一群马才能把那牛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