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工夫后,满儿在书房里找到允禄,他并没有在书案后办公,而是坐在罗汉榻上看密折,炕案上也摊了一大堆,虽然他彷似不觉她的进入,头也不抬,吭也不吭,但她知道他只是心里仍有气而故意不理会她。
她悄悄爬上榻摸到他身后,他也没有赶紧收起那些密折或叫她离开,依然自顾自一份份密折看过去,当然,对那些她不应该看到的密折,她也没兴趣,兀自两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按摩著。
“允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她讨好的、撒娇地说。“所以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还是不吭声。
“别这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原谅人家一次嘛!”
他依然不吭声。
“你干嘛都不说话嘛!那……那……人家哭给你看喔!”
他仍旧不吭声。
“我真的要哭了哟!”
他打死不吭声。
半个时辰后,塔布送来一份甫自宫里送来的密谕,允禄仍然在看密折,满儿却已像个小娃娃似的抱著他的大腿呼噜呼噜大睡了,一条亮晶晶的银丝涎在允禄的长袍上。
还说什么要哭给他看,他根本连一声都尚未吭,她就先睡著了。
京城西北郊,自明朝以来即为皇家游玩赏乐之地,至清代更为皇家专属的园林苑区,点缀在畅春园、圆明园、乐善园等帝王宫苑之间的,是大批皇亲国戚的赐园与达官贵人的宅园,这片皇帝及贵族们听政与息憩的场所,自然是平民百姓不得擅入的禁地。
此刻,在这一大片园林之海边缘一处崭新建好的园林中,可怜的园主人──果郡王正满头大汗地招待几位个个都足以压下他一头的“客人”,心中有苦说不出,有泪不敢流。
呜呜……还说什么是要庆祝他新园落成,明明是要拿他才建好的花园作战场“谈判”的嘛!
“允禄,皇上的旨意你敢不听?”
年已七十多的端敏大长公主虽然已是白发苍苍鸡皮鹤发,却仍是精神奕奕口舌犀利,态度在跋扈之外更添十分傲慢,因为除了康熙遗留下来的妃嫔之外,她已是雍正唯一的长辈了。
然而,虽说所有人都忌惮她几分,却只有一人根本不甩她那一套,不但神态比她更倨傲,而且目中无人得令人咬牙切齿。
那就是此刻坐在她右方下首处的允禄,那张娃娃脸的确可爱得教人不能不喜欢,可又冷峻得让人不知所措;允礼陪坐在一旁,准备随时充当炮灰让他们轰炸,无奈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很。
阿敏济坐在他们对面,看似端庄又文静,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流露出本性来飙上一飙;至于雍正则在端敏大长公主身旁拚命朝允禄使眼色,后者却连瞄也不瞄上一下。
男男女女几张脸没一个好看的。
“皇姑,皇考的遗旨您敢不受?”礼来我不往,非礼也。
端敏大长公主窒了窒,她再怎么蛮横也不敢承认这种事。
“阿敏济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
“她令人厌恶。”
话说得太白了,白得教端敏大长公主无法接受。“阿敏济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你厌恶了?”她就不信允禄真说得出十全十美的阿敏济会有什么毛病。
“她跟皇姑一样骄纵任性又蛮横霸道。”
一听,雍正不禁猛翻白眼,允礼更是直浑冷汗,端敏大长公主险些气歪了钿子。
“你敢这么说我?”
“难道那不是事实么?”允禄冷然道。“我讨厌阿敏济,皇姑却端著长辈的架子硬逼我娶,这还不够蛮横霸道么?”
“可是她喜欢你呀!”
“她喜欢我就一定要嫁给我,这犹不算骄纵任性么?”
端敏大长公主一时哑口,可立刻又强辩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现在仅有一位福晋,再娶阿敏济作侧福晋又有何不可?”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不客气地扬起嘲弄的光彩,“原来皇姑听不太懂汉语么?那简单,我再用满语说一次好了。”然后,允禄真的用满语又说了一次,“我讨厌她!”再换回汉语,“这样皇姑懂了么?”
雍正手扶额头啼笑皆非,允礼憋著嘴不知道能不能笑,端敏大长公主正待破口大骂……不,出言教训一下,始终默然垂眼的阿敏济突然抬眸盯住了允禄。
“我承认过去我确实是刁蛮霸道了些,而且也只是因为虚荣心所以坚持非嫁你不可,但是现在我改性了,也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的,所以我不要求一定要作你的福晋,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难道这样还不够让你接受我吗?”
“你改性了?”眸底嘲讽之色更深,允禄淡然道:“你是要我接受你到处说人闲话的恶劣?还是接受你只想到你自己的自私?或者是要我接受你非嫁给我不可的任性?”
阿敏济微微一窒。“我……我不是说闲话,那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