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与王镇恶、沈田子、毛修之、傅弘之等将领并镇关中,众将互相制约,谁也不给他们绝对权力。
刘裕最不放心的人就是王镇恶。入关中,王镇恶战功第一。王猛深得关中人敬重,关中百姓对于王家备感亲切,过于倚重王镇恶。有一件事,反映出刘裕的微妙心理。有人报告说:“王镇恶私藏姚泓的御用辇车,恐有异志。”刘裕心惊,马上安排人调查了一下,发现王镇恶只是剔取辇车上的黄金珠饰,那辆辇车早抛弃到城墙外面去了,这才安心。
王镇恶固然胸无大志,却有个坏毛病,贪财。每次打仗都要劫掠财物,曾经为抢夺财产误过战机。入关中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后秦府库仓储堆积如山,王镇恶私自盗取的财物不计其数。他功劳最大,只要不谋反,多搞几个钱,刘裕从不予过问。江南诸将却极为不满,犯了红眼病,沈田子表现得最为激烈。
沈家是江东吴姓望族。沈田子和沈林子兄弟二人跟随刘裕讨孙恩、平卢循、破南燕、入关中,并立大功。青泥之战,以区区一千多人大败姚泓数万大军。沈田子认为,没有他摧毁后秦关中主力军,王镇恶绝不可能偷袭得手,对王镇恶洋洋得意的做派根本看不惯。
大军回江南前,沈田子打小报告说:“王镇恶老家在关中,不可完全相信。”刘裕回答道:“我留下文武将士精兵万人,王镇恶如果图谋不轨,只能自取灭亡,你们别再多说了。”我们从这一句话,可以看出刘裕对王镇恶也不放心。他私下里对沈田子说的话,暴露出提防之意:“三国钟会之所以叛乱失败,因为有卫瓘。俗语说:‘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余人,何惧王镇恶!”
刘裕清楚关中人心态,以占领军对待关中人,不得人心,晋军必定受到抵制,而王镇恶会成为长安百姓心目中的代言人。假使王镇恶不反,形势决定选择,一旦黄袍加身,皇帝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这就是刘裕说出上述一番话的本意。
沈田子拿定尚方宝剑,更加不服王镇恶。匈奴夏军抵达渭阳,关中百姓投降者道路相连,这就是刘裕的民族政策结出的恶果。
沈田子见匈奴人兵势强大,从前线退兵,被王镇恶训斥了一顿:“刘公把十岁小儿托付给我等,当同心协力,你拥兵不进,怎么能打败敌人!”沈田子又生气又害怕,心道:“我们地位平等,你王镇恶凭什么如此牛逼,如果不是我,你进得了长安,立得了头功吗?”
同事们之间和睦相处是门学问。千万别把人逼急了,何况手握刀剑的军人。王镇恶想不到自己会死在战友的刀下,而且是在大敌当前之际。沈田子选择行凶的地方很隐蔽,傅弘之的军营。王镇恶会怀疑沈田子,决不会怀疑傅弘之。王镇恶是一个人来的,来傅弘之军营商议对付匈奴人的军事行动。沈田子请求单独和王镇恶谈谈,众人同意,退了出去。
刀光闪过,一声惨叫。众将抢进大帐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王镇恶的尸体。那双眼睛大大地睁着,充满惊讶和迷茫。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王镇恶如此惊讶的目光,即使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场。那双眸子明白地告诉在场每个人,敌人在哪里?敌人就在我们中间。
士兵们被告知,王镇恶欲杀尽南人,据关中造反,沈田子将军奉刘太尉之命力斩叛贼。
傅弘之飞报刘义真,沈田子随后率数十骑赶到长安。令他吃惊的是,少年刘义真和长史王修一身甲胄,军士们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沈田子神色镇定,静静道:“王镇恶谋反,我把他杀了。”
刘义真将信将疑,王修勃然大怒,脸庞、脖子涨得通红,语气因愤怒而激动:“谋反?有什么证据!王镇恶是大将,你有什么资格擅杀大将。来人,将沈田子拿下,斩首!”
又一个死不瞑目的人。沈田子与王镇恶真是有缘,去鬼门关报到,竟也要结伴而行。
和匈奴人打仗,只能派傅弘之与毛修之去。东晋将领,群星闪耀,拿出一个来都响当当。傅弘之率军两败匈奴夏军前锋,形势一度大好。
关中王修说了算,刘义真身边的人渐渐对王修不满。刘义真是个孩子,一高兴,乱发奖金,赏这人十万,赏那人二十万。王修从中裁减,分到个人手里,也就一两万。
少拿钱的人、和沈家关系不错的人,在刘义真耳边吱吱,说王修坏话:“王修是关中人,和王镇恶穿一条腿裤子。王镇恶谋反,沈田子杀了。王修杀了沈田子,说明他也想造反。”一个人说不相信,架不住天天嚷嚷。刘义真听信小人之言,竟将王修杀害。王修一死,人心散了,刘义真下令边防诸军退守长安。
关中乱翻了天,而远在建康的刘裕官运亨通,借着北伐声威,当上大晋国的相国,封宋公,赐九锡。别看他远在万里之外,对关中情况却了如指掌。王镇恶死了,他没动心,沈田子死了,仍然没有动心。王修死了,刘裕知道关中完了。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我的宝贝儿子不能死。
蒯恩快马加鞭赶往长安,护卫刘义真东归。关中换将,朱龄石走马上任,都督关中诸军事,代替刘义真镇守长安。临行之时,刘裕决心放弃关中,叮嘱朱龄石说:“你到了那里,速令义真轻装而退,等出了潼关才可缓行。若关右必不可守,你与义真一道回来。”
一切为时已晚。晋军龟缩死守,赫连勃勃顺利执行着合围长安的军事计划,匈奴军攻克咸阳,刘义真已成瓮中之鳖。
朱龄石到达长安之后,让刘义真先退,自己仍不肯走。晋军大掠长安,满载抢夺来的珍宝、女人,缓缓撤退。长安人大怒,把朱龄石赶走,迎接匈奴夏军入城。
赫连璝率三万骑兵追击晋军。傅弘之劝刘义真放弃辎重,轻装疾进。刘义真受左右那些爱财不要命的小人蛊惑,宁死不弃财。结果被匈奴兵包围,猛将傅弘之、蒯恩断后,力战连日,撤到青泥,又遭到王买德劫杀,晋军大败。
刘义真和左右亲兵失散,借着暮色,趴在草丛里躲过一劫。中兵参军段宏一路呼叫,总算刘义真听出他的声音,蹿了出来:“你不是段中兵吗?我在这儿呢!咱们走吧!遇到危险不要顾我,尽可割下我的头,带回江南,让家公望绝。”段宏泣道:“死生与共,下官不忍。”段宏把刘义真绑在背上,单马而逃。小刘义真对自己的过错还振振有词,趴在后面对段宏说:“今日之败,实在少谋失算,然大丈夫无有此经历,怎知世事艰难!”
匈奴兵攻击蒲阪,朱龄石和朱超石兄弟从蒲阪赶到曹公垒阻击,为关中之战书写了最后的悲壮。匈奴人截断水源,晋军无水,眼见堡垒即将陷落,朱龄石对弟弟道:“你我兄弟都死在异域边城,家中老母岂不伤心欲绝。你从小路逃走吧,我虽死无恨!”朱超石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哭泣道:“人谁不死,我怎么忍心辞兄逃命,要死,死在一处。”
曹公垒失陷,朱家兄弟二人同死于关中。青泥惨败,匈奴人抓获傅弘之、蒯恩、毛修之等晋军将领。赫连勃勃亲自劝降,傅弘之不降。
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匈奴人扒光傅弘之衣服,赤条条扔在冰天雪地里。傅弘之毫不屈服,叫骂而死。
残忍的赫连勃勃为宣示武功,积晋军人头为京观,号曰髑髅台。
关中之败,晋军连丧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蒯恩、毛修之、朱氏兄弟等将领及一万精锐甲兵,折去江南多少好儿男!
叁星变
青泥惨败使刘裕威名受挫,他怒不可遏,下令整顿军队,克日北伐,大臣们苦劝不已。冷静下来之后,刘裕默不作声。当得知刘义真安全逃回的消息,五十五岁的刘裕登上悬水峭壁的石头城,遥望西北,慨然流涕。
一万多名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将士的尸骨抛在西北群山之中,怎能不让人心痛!北伐大业成为泡影。如果强行北征,朝廷中一旦出现差错,一生心血可要白废。此时此刻,刘裕心中隐藏多年的秘密随着岁月流逝浮出水面,他要取东晋而代之,建立属于刘家的皇朝。
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在门阀士族力量强大的江南,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破落庶族,王敦如何?桓温如何?桓玄下场又怎样?无论琅琊王氏,或是谯郡桓氏,统统遗臭万年。他之所以停止北伐,匆匆从关中赶回,就是不想看到朝局发生不利于自己的变化。
为稳定人心和朝局,刘裕精明处理了沈田子杀王镇恶事件。王镇恶是忠臣,沈田子属精神病发作,两家都没错,一团和气,对沈家不予追究。
刘裕悄悄安排刘氏子弟出居方镇,刘义真为扬州刺史,镇石头城;三子刘义隆为荆州刺史;弟弟刘道怜为徐、兖二州刺史;这道怜之子刘义庆为豫州刺史,各地军政大权牢牢握在刘氏家族手中。
公元418年十二月,彗星从天津星穿出,进入太微星,过北斗,联结紫微星,经过八十多天,彗星方才消失。北魏皇帝拓跋嗣相信天文术数,对此次星变慌恐不已,征召帝国名儒、术士,问星变原因。
崔浩答道:“天灾异变的发生,通常照应地上人间的大事,如果人间的统治没有发生问题,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当年王莽篡汉,彗星出入的方向正与今天相同。现在晋室日趋没落,危亡不远。彗星的出现,应该预示刘裕将要篡夺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