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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品(第1页)

利诺呀,我的眼泪为死去的英雄而流,我的歌为墓主人而唱。在山岗上,你何等魁梧,在荒野的儿子中,你是何等俊美!但是你也将像莫拉尔一样倒下,哀悼者也将坐在你的坟头。山山岭岭将把你忘记,你松了弦的弓将摆放在大厅上。莫拉尔呀,在山岗上你像野鹿,健步如箭,敌人见了你心惊胆战,犹如见了夜里报警的篝火燃得高高,你的愤怒像呼号的狂风,战斗中你挥动利剑犹如荒野上闪闪的电光。你的声音像暴雨后山洪的咆哮,像远山上的雷声隆隆。多少人在你的手下丧身,多少人被你愤怒的火焰吞噬。可是当你从战场上凯旋,你的额上又显得多么温和!你的面容像雷雨后的太阳,又像静夜里的月亮,你的胸膛平静安谧,犹如风平浪静的海洋。

如今呀,你的居室狭隘,你的住处昏暗!你的坟墓长不过三步,哦,你呀,从前你的身躯是何等高大!如今唯一记得你的就是那四块长满青苔的墓石;一棵枝叶凋零的树木和几许在风中瑟瑟的野草告诉猎人,这里就是威风凛凛的莫拉尔的坟墓。没有母亲为你哭泣,没有少女为你洒下爱的泪水,生你育你者已死,那位莫格兰的女儿早已香消玉陨。

来了一位拄杖者,是谁?他是谁,这位年迈的老人白发苍苍,他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哦,莫拉尔,他是你父亲呀,他只有你独子一人。他曾听说你战场上的威名,他曾听说敌人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他曾听说莫拉尔的荣耀!呵,怎么就不知道他身负重伤?哭吧,莫拉尔的父亲,哭吧!可是你的儿子已经听不到你的呼号。死者头枕一蝘尘泥,睡得又深又沉。他永远不会听到你的呼唤,你永远无法将他唤醒。呵,墓穴中何时才会有黎明,好给酣睡者下令:醒来吧!别了,最高贵的人,战场上的盖世英雄!但是战场上永远见不到你的英姿了,你那利剑的耀眼华光再也不会照亮黝暗的森林。你没有留下儿子,但是歌声将把你的名字传唱,要让后世听到你,听到为国捐躯的莫拉尔的英名。

英雄们个个悲戚,泫然泪下,声音最响的是阿明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儿子,儿子死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华。名声显赫的加马尔的君王卡莫尔正坐在老英雄身旁。"阿明因何如此哀伤?"他说,"因何在此痛哭?听这悠扬的歌声,不使人悦耳赏心?歌声如柔曼的薄雾从湖上升起,弥漫在山谷,滋润着盛开的鲜花;当太阳重新施展它的威力,雾霭就全部消散。你因何如此伤心,阿明,你这四周环海的戈马岛的统领?"

"伤心呀!我确是伤心,我的悲痛一言难尽。卡莫尔,你没有失去儿子,没有失去如花似玉的女儿;勇敢的戈尔格还活着,最美的姑娘安妮拉也快快乐乐。哦,卡莫尔,你家是枝繁叶茂,可是我家的宗脉到我阿明就断了根。哦,道拉呀,你的寝床如此幽暗,你正在你的墓穴安眠。你何时醒来,再用你银铃般的声音歌唱?吹吧,秋风!呼啸吧,在这昏暗的荒野上!澎湃吧,山涧!滂沱吧,栎树林里的暴风雨!月亮呀,钻出破碎的云层,现一现你苍白的脸庞吧!我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黑夜,那一夜我子女双亡:勇猛的阿林达尔倒下了,亲爱的道拉也鲜花凋谢。

道拉,我的女儿,你是多美呀,你像高悬在富拉山上的皎月一样俏丽,像天空飘下的雪花一样洁白,像轻拂的微风一样馥郁!阿林达尔,作战时你箭无虚发,长矛神速,你的目光像波涛上的薄雾,你的盾牌冲锋时像暴风雨中的一片火云!

赫赫有名的英雄阿马尔来了,他来向道拉求婚,不久便赢得了她的爱情。朋友们都怀着美好的希望,期待佳期来临。奥德加尔的儿子埃拉特怒火中烧,因为他的弟弟曾在阿马尔手下殒命。他乔装成一个年迈的船夫,驾轻舟一叶,乘风劈浪驶来。他的鬈发已白,庄重的面容显得镇定自若。'最美的姑娘呀,阿明可爱的女儿,'他说,'在不远的海里有座岩岛,那里树上红红的果子霞光闪闪,阿马尔就在那里等待道拉;他派我来接他的爱人,乘船越过波涛翻滚的海洋。'她跟他上船走了,一路上不停地呼唤阿马尔;除了岩石的回声,她没有得到一丝回音。'阿马尔!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你为什么叫我这么害怕?听着,阿尔那特的儿子!听着,我是道拉,我在把你呼唤!'

奸雄埃拉特大笑着往岸上逃去。道拉以最大的声音,呼唤她的父亲和兄长:'阿林达尔!阿明!怎么谁也不来救你们的道拉?'

她的声音从海上传来,听到喊声,阿林达尔,我的儿子,急忙从山上下来。他常年打猎,练得骁勇胆大,他手执强弓,腰插箭矢刷刷作响,五只灰黑色的猎犬紧紧跟随他身旁。他看见胆大包天的埃拉特已到岸上,他就去把他抓住,捆在栎树上,用绳子把他身上绑了又绑,埃拉特禁不住连连呻吟。阿林达尔驾舟破浪向前,要把道拉救上陆地。这时阿马尔也怒气冲冲地赶来了,他射出一支灰色翎箭,嗖的一声中了你的心房,哦,阿林达尔呀,我的儿子!歹徒埃拉特倒没有死,你却为他送了命,船到岸边,他也倒了下来,气绝身亡。哦,道拉!你的脚边流着你兄长的鲜血,你呀,悲痛欲绝!

巨浪击破了小船。阿马尔纵身跳进大海,为的是去救道拉,还是自作了断?山上刮来一阵狂风,海上波涛汹涌。阿马尔沉入海底,再也没有上来。

独自一人,我站在海水击拍的岩石上,听到我女儿的哀号。她呼天唤地,喊声不断,可是她父亲却无法救她上岸。我在岸边站了通宵,在朦胧的月色中望着她,整夜都听到她的呼喊。狂风在呼号,暴雨拍打着山坡。黎明到来之前,她的声音就已经十分虚弱。她去了,像晚风消失在岩石上的草丛中,她死了,心里怀着多大的悲痛,剩下的就我阿明一人,孤苦伶仃!我在战场上的威风已经失去,在女人中的骄傲也荡然无存。

每当山上的暴风雨来到,每当北风掀起巨浪,我就坐在喧嚣激荡的岸上,望着那块可怕的岩石。在月亮西沉时,我常常看见我儿女的幽灵,在朦胧中,他们时隐时现,相处和睦,一起游荡,但都现着无限的悲伤。"

绿蒂的眼里涌出一股汩汩的泪水,冲泄了她心头的压抑。但她这一哭,维特却念不下去了。他扔下诗稿,抓住她的手,痛苦的眼泪潸潸而下。绿蒂倚在另一只手上,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眼睛。两人都非常激动。他们从这些高尚人物的遭遇中体会到了自己的不幸,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他们的眼泪在一起交融。维特的嘴唇和眼睛,在绿蒂的手臂上灼燃;她全身起了一阵寒战,她想要离开,但是痛苦和同情像铅一样压在她心上,她的神经像是麻痹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的神智恢复清醒,她抽泣着,求他继续读下去,她恳求时的声音非常动人,宛如来自上天的妙音!维特浑身颤抖,他的心像要爆炸似的,他拿起诗稿,时断时续地念道:春风呵,你为何把我唤醒?你柔情缱绻地将我爱抚,并对我说:我要以天上的甘霖将你滋润!但是我凋谢的时日已近,暴风雨即将来临,它将把我吹打得枝叶飘零!明天那位旅人将会来到,他曾见过我年轻时美丽的面容,他的眼睛将在原野上四处把我寻找,但无法将我找到。

这些词句的重量全部落在了这个不幸的人的身上。他完全绝望了。一下跪倒在绿蒂面前,抓着她的两只手,把它们先压在自己的眼睛上,再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好像感觉到他灵魂中有个可怕的盘算正在飞升。她的神志昏乱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她心情忧郁而又深受感动,她向他俯下身来,两人灼燃的面颊偎依在一起。在他们心里世界已经消失了,他紧紧把她搂住,将她贴在自己胸口上,并在她颤抖的、咕嗫的嘴唇上印以无数个狂吻。"维特!"她声音窒息地喊道,同时向一边转过脸去,"维特!"她那娇弱的手把他的胸脯从自己的胸上推开;"维特!"她叫道,冷静的声音里流露着高尚的感情。他没有反抗,把搂着她的手放开,茫然失措地跪在她面前。她站了起来,心里又怕又乱,又爱又怒,浑身颤抖,说:"这是最后一次!维特!您不要再见我了。"说完,她以充满爱意的目光朝这位不幸的人好好看了看,便奔到隔壁房间,锁上了门。维特向她伸开双臂,但没敢拦住她。他躺在地上,头枕沙发,就这个姿势躺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听见有什么声响他才清醒过来。那是女仆进来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后来发现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便到隔壁房门前,低声唤道:"绿蒂!绿蒂!只再说一句话!说一声'永别'!"她没有出声。他等着,央求着,等着;后来,他只好离开,走时他喊道:"别了,绿蒂!永别了!"

他来到城门口,守卫已经认识他了,一声没说就让他出了城。这时风雪交加,将近十一点他才重新敲响寓所的门。维特进屋时,他的仆人发现主人头上的帽子没有了。仆人没敢多嘴,就帮他脱下衣服,他全身都湿透了。后来有人在一块从山头高坡俯临狭谷的岩石上发现了他的帽子。在那么黑暗的雨雪之夜,他居然攀上了这块悬岩而没有摔下去,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躺上床,睡了很久。第二天早晨,仆人听到主人叫唤,给他送咖啡去时,发现他正在写信。他在给绿蒂的信上又写了以下的几段: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睁开眼睛。唉,这双眼睛再也不会见到太阳了,盖住这眼睛的是一个阴沉晦冥、雾气腾腾的长昼。哀悼吧,大自然!你的儿子,你的朋友,你的所爱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绿蒂,一个人在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个早晨"时,他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但与朦胧的梦境最为相似。最后一个!绿蒂,我真不懂"最后一个"这个词!如果说我现在站立于此,精力充沛,那么明天我就将四肢一伸,躺在地上。死!这是什么意思?看呵,每当我们谈起死,我们就是在做梦。我曾见过不少人死去,但是人是多么局限,他对自己生命的开始与终结一无所知。现在还是我的,你的!你的,哦,亲爱的!可是片刻之后分开,离别也许是永远?不,绿蒂,不!我怎能消逝?你怎能消逝?我们两人都在!消逝!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一个词,一个空洞的声音!我的心对它没有任何感觉。死,绿蒂!埋进冰冷的泥土里,墓穴是多么狭窄!多么黑暗!我曾有一位女友,在我茫然的少年时代,她就是我的一切;她后来死了,我送她的遗体去安葬,我站在她的墓旁,眼看别人把棺木放下去,再从棺木底下把绳子刷刷地抽上来,然后就往下铲土。土落在棺木上,发出沉浊的响声;响声越来越沉浊,越来越沉浊,最后泥土完全盖住了棺木!我一下扑倒在墓旁我心里百感交集,惶恐失措,震惊万分,肝胆俱裂,但是我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出什么事死!坟墓!我不了解这些词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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