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表了对太子封禅之事的看法。
阶下坐着的宰执低声道:“殿下也不全是为了封禅,主要还是听从您的吩咐,设下圈套,为了找回前太,隋帝之子。”他心下暗叹,今上果真心思深沉,要不是他今日说出这话来,满朝上下竟没一个人看出他对封禅之事有些不满。
景仁帝笑一笑:“若只是为了设下圈套,找个什么名目不好?难道就只有封禅才能引老三出来?”裴青临在同辈之间排行第三,景仁帝这么称呼他也称呼惯了。
封禅之事,他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为了嫡子颜面,他也表现了支持。真正让他不愉的是,太子这番小算盘,不但没有算到地方,还被老三狠狠打了一回脸,神坛塌陷,致使整个宗室都面上无光。
丢脸,忒丢脸了!
疏不间亲,宰执再不好说什么,景仁帝把那叠密折递给他:“这事儿说来也奇,老三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拿封禅那事来说,他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人还退的不留痕迹,近来太子走了,他反倒露了痕迹,这是山东那边给我的秘折,叔临也瞧瞧吧。”
宰执接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圣上,他这番动作,并不像刻意露出的破绽,反而像急着达成什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调动人手,这才被咱们觉察。”
景仁帝当真疑惑了,微微抬眉:“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什么才让他突然有这般大动静?”
宰执犹豫了下,轻声问:“圣上,臣有一事”
景仁帝直接道:“不用卖关子,讲。”
宰执一叹:“隋帝之子毕竟是正统太子,就是如今,还有些清流言官上书,让咱们寻回太子,匡扶正道呢。若他真的打算还朝,您打算如何对待他?”
既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旧事了。
得先说明,景仁帝并不是谋朝篡位,也不是直接从从隋帝手里夺得的皇位,隋帝当年病重,被他的亲弟弟寻到了可乘之机,趁机杀了隋帝,自己登基上位,隋帝太子也就是这时候失踪的。而景仁帝是带兵杀了这个逆王,这才谋得帝位的。严格来说,他和隋帝,和隋帝太子,都没有直接冲突。
但隋帝太子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若他为人有眼力价,不与景仁帝一系相争,倒不妨给他安排个闲散亲王的位置,若他没这个眼力,那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幽禁了。当然不论是幽禁还是谋害,这些话都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哪怕他没这份眼力价,若他真的回朝,景仁帝为着声誉,只怕暂时还不能直接动他,还得先给他位份,好吃好喝先把他供养着。
不过圣心难测,目前来看,委实瞧不出景仁帝有对隋帝之子下手的意思至于别的宰执倒不太担心,如今景仁帝已坐稳了帝位,他们还真不用担心前太子回朝能搅和什么风浪,所以就算他真的打算回朝,且皇上不打算下杀手,宰执也不会瞎操心什么谋朝篡位之类的,顶多给个位份给个尊荣,让他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
再说身份,隋帝当年不喜这个太子也不是秘密,隋帝只下了诏书封他为太子,并没有让他入住东宫,所以这前太子也着实尴尬得很。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这样不太正统的身份,却成为他能平顺在朝中待着的政治筹码。若他太过正统,宰执怕就要忌惮几分了。
景仁帝只笑一笑:“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他抚胸一叹:“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满地乱跑的好。”
宰执见他不肯分说,也就不再问了,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宰执主动起身告辞。
景仁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他才徐徐地叹了口气:“把甘泉宫的那方青铜饕鬄鼎抬过来。”
甘泉宫十分偏僻,当年熹明皇后和儿子被隋帝厌弃,为避纷争,主动搬去了甘泉宫。景仁帝也不喜这宫殿,甘泉宫如今只做堆放杂物之用。他一声令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五六个侍卫把甘泉宫的那尊一人多高的青铜鼎抬了过来。
他遣退众人,绕着青铜鼎转了一圈,又慢慢叹了口气。
隋帝厌憎老三,常对他苛责打骂,老三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回被他打的摔倒在地,后背磕在这正在燃着的青铜鼎上,从此背上就多了一个饕鬄纹状的疤痕,用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去了。传闻说老三那次伤的极重,连接好几日高烧不退,人差点没了。
这样的宫闱秘事,就是宗室之中知道的人也极少。景仁帝难得露出感怀神色,不由伸手抚上青铜鼎上的花纹,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立在大鼎旁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跟内侍吩咐:“去把画师找来,问问他,这青铜鼎上的饕鬄纹可能拓印下来?”
画师很快请来,这纹路形之粗犷朴拙,纹路倒是不复杂,画师很快就拓印好呈给他。
景仁帝遣退众人,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把书信和拓印好的饕鬄纹样都放进漆好的信封里,他把信封交给心腹内侍:“传给长义皇弟,再命人把老三近来的活动踪迹口述给他,让他凭着这纹样和他近来的踪迹,试试看能不能寻到人。”
顾星帷和太子都铩羽而归,此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长义郡王最得他疼爱信重,这事儿得长义来办,他才能安心。
景仁帝这番谋划自然是好的,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长义郡王这时候居然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