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坐在大书案前披阅一卷公文、陶甘站在他身后,两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乔泰禀报道:“老爷,适才叫喊的是街上一个卖唱的女子。这位正是老爷吩咐要请来的卢大夫。卢大夫说那卖唱女子是个妓女,我赶到时那女子正纠缠卢大夫兜揽着生意。”
狄公朝跪在地上的卢大夫看了一眼,问乔泰道:“那女子此刻在哪里?”
乔泰答道:“回老爷,那女子逃去了。
狄公叫卢大夫站起,问道:“适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回狄老爷问话,小民正去东城一个大官人府上看病,那大官人见是染了时疫,命在垂危。刚行到衙门墙外拐角处,见两个收尸人正纠缠着那女子。我喝退了那两个歹徒,那女子便来勾搭我,我方明白原是一个烟花妓女。她抓住我的衣袖,死乞白赖要勒索我几个钱,幸亏这位军爷赶到,她见势不妙便抽身逃去了。”
狄公注视了乔泰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卢大夫,温和他说道:“卢大夫,本衙想问问你昨夜梅先生死时的情景,当时你正好在场。”
“不,狄老爷,昨夜我虽在梅府,但并未目睹那不幸意外。我当时在西院厢房,而梅先生是从花厅的楼梯上摔下来的。”
狄公道:“就说说你去梅府前后之事,见闻多少叙来便是。”
“是。狄老爷。昨天傍晚,梅先生派人来请我去为他的老管家看病,并留了我共进夜膳,由于家仆大多遣放。由梅夫人亲自备炊。老管家发高烧,我息了脉,开了几昧药。夜膳约吃了一个时辰。饭后,梅先生说他去花厅楼上的书斋读书,然后便在那里歇夜,吩咐梅夫人早回卧房休息,因为老管家一病倒,她也累了一天了。我便转去西院看老管家病情。记得当时偌大一个梅府幽寂虚旷,不见一个人影,连声大吠都没听见。我心中自是寒噤阵阵。突然我听见东边花厅传来一声尖叫,我忙拔步赶去,只见梅夫人正奔来西院唤我。她惊恐万状,形容可怖,她……”
“可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狄公打断了他的话。
“回老爷,那约是深夜亥牌时分。梅夫人满脸是泪,抽泣地告诉我说梅先生不慎从楼梯上滚下到花厅,撞破了头,血肉模糊,脉息都没有了。”
“你检查了尸体没有?”狄公问。
“我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梅先生头颅破裂,脑浆外溢。扶手的荷花尖蕾上都溅着血迹,我思量他是正待下楼梯时突然惊风才摔了下来,一支熄灭的蜡烛倒在楼梯口。我还见到一只软底毡鞋掉落在楼梯中间。梅先生近来一直闹头疼风痹,毕竟年近七旬,哪有那么硬朗?还天天支撑着个病躯在广成仓核算盘点,负责放赈。从早到夜难得一刻休息。这样一个好人竟不得善终。”
“梅先生确是个长者君子,有古贤人之遗凤。那么卢大夫,后来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给梅夫人服了点药,让她稍稍平静下来,吩咐她不要去搬动梅先生的尸身,等我京兆衙门报信叫来仵作验尸。不料仵作这一阵天天在火化厂监督,难得回衙门。我今天一早来衙门偏巧碰上了仵作,便一把将他拉到了梅府,并向衙门值房报了梅先生死讯。好在老管家服了药后己退了烧,能够走动了,在家侍候。仵作验罢尸身、也认为系不慎摔跌下楼致死,致命在颅脑迸裂,”
“仵作的验尸格目我已看了。卢大夫,你可以走了,我将委派番役去梅府帮助料理梅先生后事。”
卢大夫长揖施礼,唯唯退出。
“这个假惺惺温文尔雅的伪君子!”乔泰骂道。“老爷,我起先赶去时看清楚是他正在调戏那女子。那女子惊惶挣扎,他倒花言巧语来图赖别人!适才我也不想一时将他点破。”
狄公道:“这卢大夫目光浮露,言词闪烁,很令人不快。陶甘,你将梅先生的验尸格目拿来再与我看一遍。”
陶甘从一堆案卷中抽出一张纸呈上狄公。
狄公轻轻念道:“死者梅亮。男。年六十丸。商贾,长安米市行会行首。其致命伤为颅脑崩破,头骨碎裂,其两腿。背脊、双肩及胸廓两侧均有严重擦痕。左颊有黑色污斑,当系烟灰或墨漆之类沾粘,暂拟断为坠跌致亡。”
他将验尸格目放在桌上,说道:“甚是简明扼要,梅先生从楼梯坠跌下来,身上自然会有许多处擦伤,我最感到疑惑不解的便是那左颊上的黑色污斑。”
“梅先生不是说在书斋读书吗?”乔泰说。“显然他在书斋里写些什么、脸上溅上了一些墨点。”
陶甘补充说:“倘是砚石不洁,或磨研得太快也会溅出墨汁来。”
“这固然是一种解释。”狄公抬头凝望着高高悬挂着的横匾“明察秋毫”,呆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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