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盆都是钧窑月白釉,上画棕色灵动小鹿或题有诗经一句「麀鹿濯濯」。2
乳光青釉釉质玉润,青中愈白,白里泛青,颇有儒雅美感。赵应禛最初没细想,待一边抱一个花盆往房里走去,瞧见路濯曲起一条腿,右手撑在矮几上在烛光下读信,未及冠而放下的黑发略显稚嫩,偏生他本人漠然濯足如莲出水。
那句「麀鹿濯濯」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里。
联系那栩栩如生的幼鹿,他不难想象花忘鱼在给路濯做这个花盆时是抱着什么样调笑的念头。一句正经传统的诗文竟被曲解如斯!
他即使对路濯抱有情欲的念头,却也是不敢泄露哪怕分毫。举止发乎情止乎理,任何不端正都先掐灭在脑海里头了。
浪荡子!
沉静如庄王,哪怕是在对战辽国时也不曾失礼,第一次这般无法抑制情绪到在内心咒骂。花旌有幸得此殊荣。
赵应禛沉着脸将盆栽放在房间角落。那些字画无一幸免,全部面壁去了。
路濯一份心思在手中信上,另一份不自觉就去关注着赵应禛。瞧他的神态举止虽然和往常皆无不同,路濯偏偏能感受到他压抑着莫名的情绪。
“兄长,你将花移到窗边去。那儿光好些。”看着他将盆栽全堆在阴暗处,路濯还是忍不住开口笑道。
“我其实不大会打理花草,难得它们都还长得不错。”路濯闻到清冷空气中梅花独特的幽香,闭眼嗅了嗅。他自己也蛮意外的。
“草木通人心。长在你院里的自然跟你一样好。”赵应禛看着他,手上动作都不自觉轻柔了些。除了那瓷上纹,这些盆景也跟着重新变回闲淡雅致的模样。
“前些日子可没有这般光景。大概是瞧见祝与阆公子,连花都忍不住全开了。”路濯又一本正经地反夸回去。
他方才在看的信是昨天甄枫交给他的另外三封。昨儿个见着赵应禛太激动,还真是把别的事都忘干净了。
一封来自现任武林盟主李飞雪及其妻子李欢欢。倒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寻常问候,并且期待他在武林大会期间前去,夫妇俩都惦记他得紧。
第二封是左崬写给他的。照例絮絮叨叨一堆趣闻轶事,有如真的在身旁闲聊一般。最后才提到井嵩阳要争武林盟主一事,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快将其他几个竞争的人的老底都扒出来了。路濯看得乐呵,他一直都很喜欢左无痕写来的信,能慢慢看上半天,满纸的少年心性。
最后一书全是回孤文,不用署名便知道是四叔从宫中来消息了——
“赵应祾”那边一如既往没有人察觉,就是甘西阳也真的没有去找过他。
另外就是之前在宫宴上那个多瞧了几眼赵应禛的顺贵人。别说,四叔还真给查出了点奇怪的地方。
正得宠的顺贵人本来该是和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淑贵妃争宠争得不相上下,可四叔一找人留意,竟发现敬兰殿的脸生的下人偶尔会往清和宫去,不过最近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们禁卫军的视角不同,即使当红的小主知道怎么避开其他宫人的耳目,却也难以疏密到察觉没有站队的军人的观察。
四叔本来觉得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在宫中找依靠是最常见最合理的行为。可疑的是往冷宫送饭的宫女永燕说她曾看到敬兰殿的侍女悄悄来烧写了字的东西,但又肯定烧的绝对不是纸钱。
因为这个老宫女照顾过曾经住在冷宫的宸妃,所以四叔还一直有与她联络并且时常接济一点。要知道在宫中混到这个岁数的人,别看面上唯唯诺诺,实际确有一套生存法则的。
四叔说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鬼,但他会盯着点的。
赵应祾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不喜欢那个贵人看赵应禛的眼神,还真能查出点什么来。不过也是,他又幼稚地想,良善的人怎么会一副色欲熏心的样子地去盯着庄王。
他将四叔寄来的信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当然,其实比起端庄周正的庄王,赵应祾才是一脑袋的秽乱不入流。但是鹿食腐肉,他也不懂缱绻温存,只如鹿嘬骨时狠戾警觉,占有所有,恨不得将赵应禛整个融入腹中。
偏偏是猎人也被猎,一时半刻还望不尽结局。
白雾热气不停地从饭堂中飘出来,在天微熹的清晨别有一番仙境意味,又突然被面食与酱香拉回人间来。山间炊烟,最鲜明烟火气。
用过早饭后,路濯和邹驹去后厨借开水将牛皮袋灌满。
“阿路你拿袋子来,小心烫着。姨帮你。”唯一一个常驻的真正掌勺厨师张大姨见着路濯便笑,语气里全是亲热,“阿路又要出门了?邹驹也跟着呐?”
路濯道谢,递过水袋。
邹驹先答道:“路哥陪我回望余楼,顺带去找花楼主!”
“啊!是去找花楼主顺带陪你吧!”张大姨笑着打趣。她有些微胖,笑起来憨厚,和弟子们关系也都很好。
邹驹无所谓地挥手,“差不多差不多。”
灌完水,张大姨一边将盖子塞上,眼睛一边不停往门口瞟,“昨儿个听丁候那小子来说了。那就是阿路的俊朗义兄?”她眯着眼又瞧两下,虽然只隔着水汽看到侧面还是情不自禁“啧”一下。
“还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成亲没有。”
路濯微微挑眉,他知道年长之辈总爱多操心这个。花楼主每次来都免不了要被张大姨撺掇去青泗找媒人的命运,想不到仅仅来一天的祝与阆也逃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