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际,她也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她调转马头,沿着右方辙痕前行。草木渐渐葱郁,不时可见小片小片的树林,行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见掩映在林木中的一幢小小房舍。
她的心中既是喜悦,又有些紧张,放低马步,马蹄踏在青草地上,声音极轻。
渐渐行近。
房舍正面地上,横倒着三四名回纥兵丁,一动不动,看来非死即昏。
陈周背向着她,正用由回纥兵丁身上翻到的钥匙开启房舍的大门。
沈珍珠轻轻下马,缓缓走近。
“咣铛!”陈周拉开横栓,挪开大门,“殿下,太子殿下,”他低声呼唤着。
极悉卒的脚步声,偏偏每一步沈珍珠都听得这般清楚,好似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坎上。她不能动弹,只可以无声无息的盯着那扇大门。
夕阳投射到石材所制的窗棂上,折出冷冽肃清的光芒。
终于,门槛处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这样瘦,而且颀长。仿佛经久未受阳光洗礼,他半退一步,抬手遮住额头,忽然,他缓缓放下手,他凝神前方──
他看见了她。
他与她静默对视。
她从他的眸中看不见悲喜。
他看着她,好似看一个陌生人,眸中不起纹丝波澜,平静得让人窒息。
她也只能这样,悄无声息的看着他;她也只是,无法移开目光。虽则世事的千阻万隔,没想到,她今日仍能这般,与他对视。
她听见鹰隼凄厉怪叫,划过长空,这一刹那。
她还是慢慢垂下眼睑,她该上马离去了。
却在这一瞬,她看见了一件万难预料的事:陈周右腕下光芒一动,闪出一柄匕首──
“不!──”她失声大喊,往前扑去。
李豫猝然一惊,然而刀刃光寒,已抵胸前,他本能的朝后退闪,右掌同时击出,“轰”的一声闷响,陈周吃痛冷哼着连退数步,身躯摇摇欲坠,李豫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腹部匕首,面呈痛苦之色,慢慢滑将下去。
沈珍珠已扑将上来俯身扶住李豫,怒视陈周:“你在做什么!”
陈周稳住身形,狞笑起来:“太子、太子妃都在此,我正可一并送你们上路,好向皇后娘娘交待。”
“原来你,你,竟然投靠了皇后?!”李豫喘口气,吃力的说道。
陈周目光落在李豫腹部,见血水慢慢渗出,转瞬他胸腹间衣袍被染红大片,冷笑:“殿下,若是再指望你,只怕我到咽气那日也不能翻身。一句话,陈某等你的许诺,已经等不及了!你们死在这大漠里,当真是一干二净。”对沈珍珠道:“太子妃,这回幸得有你。老实对你说,要你来回纥找殿下,就是皇后的主意。若没有你,我哪里能这般容易的找到殿下!”说毕哈哈大笑。
这真是一出“妙计”。李豫远涉回纥,本就是留与张皇后最好的机会,虽然传来失踪的消息,毕竟不如死讯更让张皇后放心,若能趁机杀他于草原大漠之中,真是死后尸骨无存,死无对证。然而要杀死他,必定要先找到他。要在回纥找到失踪的李豫,并非要武艺多高,智谋多强,最好的带路人选,莫过于沈珍珠──虽说已有默延啜“死讯”,但她终究曾是叶护义母,多少对她该有所回护;而最重要的,是沈珍珠曾经赴过回纥,聪慧有过人之处,且要找到李豫之决心强胜任何人。陈周功利之心急迫,终至卖身投靠张皇后,张皇后正中下怀,便委他来刺杀李豫。无怪陈周会采取那样非常的手段,迫她在吴兴沈府现身;无怪到了这绿洲后,他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到李豫。原来,他不要是急于救李豫,而是急于要杀死李豫。她这样蠢,虽然嫌恶陈周,居然从未怀疑过他,从未由深处剖析过他。
沈珍珠想透这一层,顿时浑身凉透,只觉连指尖都在颤抖,心如刀绞,扭头去看李豫。李豫却似身边没有她这个人,因失血面色略显苍白,淡然对陈周说道:“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你胆敢杀孤,”皱皱眉,想是极力掩饰腹部的巨痛,“他日皇后宰杀你,亦是易如反掌。”
陈周不以为然的冷笑,一步步踏过来,“铛”的拔刀出鞘,好整以暇的吹拭刀身:“殿下不必枉费口舌,从此后史书只会记载你为救宁国公主,不幸葬身大漠风暴中。你未曾想过有今日吧──当年我投靠你,为国为你,出力都算最多──也没想到今天会亲自送你与太子妃上路。哼哼,至于皇后会如何奖赏我,已不属太子操心之列了。”说话间已行至二人面前,拿刀在沈珍珠与李豫之间游移道:“先送谁上路呢?太子殿下,陈某最后一次听你之命。”
沈珍珠左手抚上胸口,那里,藏着默延啜送予她的那柄匕首,陈周乍如其来的话,让她完全乱了方寸,她的指尖仍在颤抖,她满怀歉疚与难受,狠狠咬住了下嘴唇。她所能持的,只有这柄匕首了。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要设法重创他。